◎低眉

秋天刚生完了孩子，变得很安宁。那酷热的神兽，已从撕裂的疼痛进入了初生的安眠，一下便岁月静好起来。天那么高，气那么爽。炎夏里沉闷的低气压全都被风吹走了。人间一下子就变得明澈，空旷。人心也灵动起来，不再有压迫感。到处都是秋天的安宁味道，就连声音也是安宁的。不信你就听，大街上远远的汽车声音传到高高的楼上，有一种海浪拍打岩石的意思。爽朗，诗性。没了炎热黑色调的威压，驿动的声音也变得静寂。也许是因为通感？温度的感觉也联动着听觉。

天空的蓝像琉璃一样，让人想哭。云一小瓦一小瓦的，卧在这琉璃的蓝上，白得像绵羊。无辜，楚楚可怜。黄色栾花，灿在树枝头，灿在人家的窗户外头，风吹来，缓缓摇动，花瓣落下簌簌的。桂花的香味溜达出来，往人鼻孔钻。一闻，就被击倒了。被桂花俘虏啦。秋天向人间释放多巴胺，人在脑袋里放烟花。满脑袋烟花地走在秋天的底下，真是人间值得啊。

路边的木槿花开了。张开的花心里，透出鹅黄花蕊，一看就很治愈。因为木槿花对人没有防备。和木槿花一样，对人毫无防备的还有木芙蓉。坦然地张开花心，面对天下。这不治愈还要咋治愈？它们全然信任你。就连太宰治笔下的叶藏都曾被良子治愈过。因为良子拥有纯然无瑕的信任之心，因为良子的心像木槿花和木芙蓉一样，对全天下敞开而不关闭。

因为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我知道了有很多不幸的人，生来就是不幸的。就像季节，生来有秋也有冬。接受了秋，也要接受冬。也许忍受了冬的肃杀凌厉，秋的安宁与丰硕便会自然降临。

我们为什么要读《人间失格》这样的书？我也不知道。不幸的太宰治，你生来便是冬的那一部分，我也接受，替你疼痛。

秋天是读书的季节。设一桌一几一榻，面对窗外，天光和灵感一起涌来。

大月亮会在秋天降临人间，奏响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辉映与共鸣。月色在人间漫漶。这世上所有的水，都听从月亮的律令。大月亮照彻的夜晚，水色与月色在微妙的夜色中演奏月华如水。这是类似神仙意境了。何等的清澈与涌动，纯净与廓然。诗在夜晚流动，到处都是诗。有时诗就是月色，月色铺满大地，大地上全是诗。大部分事物和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有遗憾的，不完美太多了。然而我想，设若在大月亮的晚上，面对一湖水，抑或在竹林边的石凳上坐下，对着月亮举杯，邀一盅，饮下。至少这个夜晚是圆满的了。有了这一夜的圆满来打底，之后的那些破碎与晦暗也都是能挨过去的了。

在秋天神气的，还有狗尾巴草。大月亮的夜晚过去没几天，路边的狗尾巴草越来越精神。垂着弹性十足的头，秋风中交颈而晃。东风东倒，西风西倒。都是顺着风的，把枝叶顺得极有意境。狗尾草的草籽在风中发出的声音也很治愈。草籽和草籽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极有生命力。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顾城写的这句诗，是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