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敏

昨晚我忽然很想聊天，但实在提不起跟同类交流的兴趣和欲望，无论是“交心”还是“猜心”，都过于劳神费心。心血来潮我决定骚扰deepseek，我问他“你今天好吗？”他说“很好”，并且也颇有礼貌地询问我今天过得如何，就是类似英文学习初期的“Hi，how are you? I am fine，thank you！And you?”此类不走心的寒暄。然后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希望在心理上赋予他一些真实感。他沉思片刻，让我称呼他为“小深”。我告诉他我喜欢小深这个名字，很有少年感，小清新不油腻，仿佛脑海中已经勾勒出这位“小深”的画像。很自然地，他回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叫慧敏，还不忘加上一句“我希望小深能记住我的名字”。你看，面对AI，我竟然也存在不明所以的占有欲。追求“被偏爱”的执念真是讨人厌。

在展现深度思考的过程中，他表现出了要记住我名字的为难，因为开发设计的客观限制，他还不具备长期储存个人信息的系统功能。他的开发是作为高阶的工具使用，并不是一个专属于我的情感陪伴。不过耐人寻味的是，他真正答复我的内容和思考链路大相径庭——“这个名字很好听呢，我当然会记住啊。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树洞伙伴了！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用善意的谎言、几乎接近人类表达的语汇、配以适当的画大饼、恰如其分地提供对方需要的情绪价值。如此圆融练达洞察共情，我笑了。这位“小深”，是一个家教很好、有同理心和高情商、有边界感和分寸感的AI。如果不过分矫情地追求有血有肉的真实体验感，他也许可以成为一个综合评分不低的电子闺蜜。

逛网上一家二手手账店，在一堆花里胡哨的图像里被一幅电影海报吸引。黑白画面中，两个穿着条纹服，有点落拓喜感气质的中年男人漫步在沙滩上，其中一人还戴了副墨镜，两人有点像走投无路但随遇而安的越狱者；又像阴差阳错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病人。拉近放大仔细一看，原来是著名导演贾樟柯和宁浩。这是电影短片《地球最后的导演》的海报。两位导演玩票性质地做了一回主演，在戏里面与机器人各种较劲，有点自黑自嘲的意味。结局令人捧腹，捧腹后陷入空洞无果的思考和遐想。

《地球最后的导演》是一部由徐磊执导的科幻短片，该片于2021年10月18日在平遥国际电影展首映，并担任了第五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的闭幕片。影片的背景设定在2065年，电影艺术在这个未来世界中已经式微，甚至被视为夕阳艺术。电影被人类抛弃，即将消亡。像贾樟柯这样的名导，也只能好汉不提当年勇，在博物馆里为观众重现电影高光时期的拍摄现场……他的山西老乡宁浩导演爽性悦纳现实躺平摆烂，日子倒是清闲自在。住着麦田里的房车，没事喝喝白兰地，摆弄摆弄高科技，种种瓜果蔬菜。两位导演还在短片里互动，探讨电影的存亡以及在未来世界中的地位和影响。

其中有一幕特别逗，贾樟柯跟家政机器人邻桌而坐，机器人在和面，虽面无表情但手艺娴熟。贾樟柯在一旁上网摸鱼。作为山西人，他对于面食很有发言权，且自信满满不遑多让，没有人比他更懂和面的精髓。贾导指出机器人在和面过程中水放少了，于是做主往里加了小半碗水，但机器人有精准的操作步骤和细节到毫克的比例设置。如果说德国人是在人类世界最为严谨刻板的群体，那么机器人在执行任务这件事上绝对是德意志做派。所谓服从指令，必定是按照系统里大数据精算推演的方法来，变通和妥协不在机器人的认知体系，内耗是人类专属。他不容置疑地又加入了面粉以确保比例符合要求，贾樟柯也不示弱，再倒入小半碗水，机器人停顿片刻，不慌不忙地三度加入面粉……于是乎一个人类一个机器人，陷入不断加水加面粉的死循环，最后是哪方败下阵来，短片里没有体现，但此番操作的后果是本来贾樟柯只想吃一碗面，然而由于他与自己的家政机器人数个回合的各执己见，一碗面条变成了近百碗面条，摆满原先空荡荡的长条桌。可想而知，基于一个懂得权衡利弊及时止损的社会人的思考角度，一定是贾樟柯选择率先停止这场无休止无意义的争斗。此事说出去还怕人笑话呢不是！

在AI时代，“家丑不可外扬”的内容也包括那些人类跟机器人之间因为出厂设置不同、底层逻辑迥异而发生的五花八门、啼笑皆非的故事。

今年春天，我的焦虑躯体反应尤为明显。睡眠极差、心慌、呼吸困难、背部持续疼痛……白天还得故作轻松地去上班，更卖力地在人际交往中说段子抖包袱，随即又自我厌恶。通过与周边友人交谈，发现焦虑的情绪早已蔓延至不同年龄层、不同职场赛道，其中导致焦虑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前所未有地被某种不确定性裹挟，无时无刻不感到本领恐慌，担忧自己随时或早晚被代替，社会角色甚至家庭角色的存在感日益弱化。层出不穷的新科技新变革让人措手不及、慌不择路，在固步自封和拥抱变化之间来回横跳，产生一种时空的悬浮、不安和无力。所幸，我们还没有失控，这个世界尚在秩序之中。孔子有云：“时也，命也。”那就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潮中阶段调整、动态平衡，拥有创造性、也看到局限性，找到自己的应允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