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生
许多人都知道，南京博物院18件镇馆之宝之一、织绣之宝——沈寿绣品《耶稣像》，为近代苏绣大师沈寿“仿真秀”代表作品，在1915年巴拿马的世博会上获得金奖，是苏绣发展中的一大创新和高峰。
许多人也知道，南通博物苑镇馆之宝、沈寿绣张謇题《古观音像》为国家一级文物，及彰显南通特产“天下第一鲜”的沈寿绣《文蛤图》等，因为这些绣品保存基本完好，研究探讨介绍的文章不少。但让人们遗憾的是，沈寿最重量级的献给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成为“绣圣”的扛鼎之作——《八仙上寿图》及《无量寿佛图》等，由于时间更为久远，原作不存，许多书籍往往几笔带过不作详述，亦成为沈寿作品研究里最大的缺憾。
回望晚清民国时的姑苏，“闺阁家家架绣绷，女子人人习针巧”，因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传神，荟萃江南风雅的苏绣闻名海内外，那时绣娘遍布城乡数以十万计。1874年，阊门外海宏坊沈姓古董商的家里生了个清秀的女孩，取名云芝，字雪君，号雪宧。由于其外婆、母亲和姐姐都精于刺绣，在当地享有极高的声誉。且在木渎的外婆不但擅长刺绣还善于管理，总想把绣艺做大做强，于是在四周增设了不少绣品加工点和承包的绣坊。
沈云芝七岁便开始学习练针引线了，由于裹足造成趾径骨受抑变形疼痛，她只能静心待在外婆的绣坊里，潜心观赏学艺消磨时光。次年，沈云芝便能绣出家里养的鹦鹉，其颜色多样、姿态复杂，想要完成需要较为高超的技艺，非一般绣娘所能驾驭。外婆见到其作品后大加赞赏，预言她将来在刺绣上必有成就，并赠予她一具小绣绷。其父亲沈椿是具有文化素养和艺术鉴赏能力之人，家中收藏了许多名家的字画，沈云芝从小就看读这些挂着的大家之品，其审美观念有了极大提升。父亲还对她进行了文化教育，其从小就能写得一手绢秀的小楷，并能背诵许多诗词民谣，这为她日后的刺绣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文学涵养和灵感来源。亦如上海文史学者郑逸梅先生《苏绣沈寿的〈雪宧绣谱〉》一文所说：“沈寿家里开古董铺，除陈列铜瓷玉石外，当以书画为大宗，这使沈寿得以广泛接触名作，深受艺术熏陶，造就了极高的审美素养。”（《文苑花絮》78页，中州出版社）沈寿“十五六岁就和姐齐名，名扬苏州一带，商人愿高价购其绣”。（“绣圣沈寿与女工传习所”，见《梦游梅花楼》P151，百花文艺出版社）
沈绣祝寿，慈禧舒心大赏
光绪二十九年春节后不久，在清政府农工商部供职的单束笙忽然来访，他是沈云芝丈夫余冰臣多年没见的朋友，交谈之际，单束笙在室内见到绣绷，顺便起身掀开盖布，看到的作品让他大为吃惊，这是一般绣娘没有的好作品，于是向他们夫妻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慈禧太后很喜欢刺绣。他当场就建议趁太后明年七十寿辰之际，让云芝向宫中献上一件刺绣作品。
虽说苏州城里留下明清以来的《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图》画作不少，但余冰臣翻遍家藏的和朋友处的，走访了多处藏家的珍品，能供刺绣的名人画作精品几乎没有。在找不到现成的情况下，只有去早年师事任伯年、擅画人物佛像的著名大画家颜元家中去拜访。当得知是为慈禧太后祝寿用，颜元深知马虎不得，于是专心构思，参照古画明清瓷器等精品图案，以八仙自蓬莱山牡丹会渡海回往西池仙境途中为主流题材，经过多天的修改补充，几易其稿，终于及时完成一幅以群仙祝寿为主题的绣屏画稿。余冰臣见该作品设计精妙，八位神仙衣着各异飘逸灵动，面带笑容形象生动，各人手中都持不同宝物及寿桃等礼物，仙风道骨、神采奕奕，敷色艳丽热闹又不俗气，且各不相同，在此画稿上加以刺绣的丝质奇效，估计可得老佛爷的赏识和欢心。于是满心欢喜谢过颜元，立即回家组织大家动工。
颜元创作的《八仙上寿图》绣稿画幅特别大，要靠沈云芝一人之力是来不及做的。余冰臣就让她邀请多名技艺高超又合得来的绣女相帮。一向乐于助人的沈云芝有一帮要好的刺绣伙伴，个个都是不同凡响的能工巧匠——“姐姐沈立、堂姐沈英，以及徐志勤、蔡群秀、金静芬、朱心柏等，几位女伴便组成了一个高水平的刺绣班子，共同承担这批祝寿绣品的赶制任务……”
《八仙上寿图》人物众多，沈寿首先“循画理、师真形”，认真解读分析思考用针绣法，“要看人的精神，最紧要的是目光，眼睛一定要绣得活……绣肖像，沈寿老师称为美术绣，以前绣的是黑白的，从黑色到白色有几十种线，肖像的阴阳面要分出，面部是按人的面部肌肉的丝纹绣起来的，额部丝理绣横的，眼角丝理绣斜的，腮部丝理绣圆的，鼻部丝理绣竖的，这样绣，真实感强”。（当年学员巫玉《回忆南通女红传习所》，谈沈寿教给针法有十八种，见江苏文史资料编辑部的《江海春秋》中册）
她们不辞辛劳日夜加班赶绣，第二年秋天，终于将这批作品如期绣完。“其中就有《八仙上寿图》《无量寿佛图》，及《万年青图》《寿星见图》《万福来朝图》《松鹤图》《黑龙图》《仕女图》《青山绿水图》《三马图》《无锡纯嘏图》等十多件。”（陈佐著《一代刺绣大师沈寿》）
事不宜迟，这些祝寿绣品迅速交到农工商部尚书载振手上，于是很快在皇宫内先行陈列。一天，慈禧在观赏各地贡品时，忽见苏州来的《八仙上寿图》与众不同。“烛光下，只觉得绣面上神仙个个在动，以为眼花，问身边的人，众人都表示：真的在动，是活的，活的！那‘何仙姑’面容更酷似慈禧，慈眉善目，颈佩佛珠……”（白水《天下奇女子，真美术专家》2024年9月28日《南通日报》）
“慈禧视这为‘绝世神品’，授予四等商勋，这是清政府对传统工艺的最高奖项。”（“南通仿真绣”，见陈金屏《濠南温故》P202，凤凰出版社）。舒心之余顺手拿起御笔，高兴地挥毫写了“福”“寿”两个大字，随行的人在字上端盖“慈禧皇太后御笔之宝”阳文方形宝印等，赏赐给了他们。
绣圣沈寿，实至名归
得此国家最高奖赏后，沈云芝遂改名为沈寿。清政府立即在农工商部特设产绣工科，任命沈寿为总教习。还委派沈寿夫妇赴日本考察那里的刺绣艺术，吸收西洋油画、素描、摄影中的用光，使得后来的新作立体感更强、物象生动逼真，具有仿真的效果，这就是后来使沈寿刺绣技艺产生了飞跃的“仿真绣”。现在见到的第一幅仿真绣即1910年完成的《意大利皇后像》，其应邀参加我国第一次举办的世界博览会——南洋劝业会，荣获一等奖。后又由清政府派送意大利都灵万国博览会，再获“至大荣誉最高级之卓越奖凭”。
1914年，清末状元、实业家张謇在江苏南通创办女红传习所，沈寿应聘担任了所长兼教习八年。1915年，沈寿耗时两年多创作了旷世神绣《耶稣像》，荣获美国巴拿马世界博览会“一等大奖”等。另外还有《蛤蜊图》《古观音像》等不朽之作。
1921年6月18日，沈寿病殁于南通，终年47岁，葬于南通狼山。沈寿对中国刺绣所作的又一最大贡献，就是一改“一人绝艺，死便休息，而泯无焉传者”的状况。在张謇的帮助下，她创作完成了中国第一部刺绣理论专著——《雪宧绣谱》。
张謇是慈禧六十大寿的恩科状元，沈寿是慈禧七十大寿成名的绣圣，双星闪耀南通百年金光大道。张謇在沈寿墓的墓阙门额上题字：“世界美术家吴县沈女士墓阙”。南通师范名师、“通州四才子”之一的曹文麟，有“为金聘之挽余沈寿女士”，下联曰：“能以意匠驰声誉万国诗绝针绝东吴振古降天人”，（《南通楹联》P371，南通文联）世人尊称沈寿“绣圣”当然是实至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