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筱东
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叫二窎。那时旁边的十总是个店,北兴是座桥,五甲是个庙,只有二窎才是个镇。
二窎的由来,据说因为原来这里是一片草荡,中间有两个水潭,分别位于东街的原二窎小学内和今天的二窎中学北侧,也许是因为水的灵秀滋养了二窎,这个偏远的乡村数十年走出许多优秀人才,在各行各业建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有的甚至身居要职。据二窎中学的老先生考证,这些才俊中鲜有因腐败而落马的,淳朴的民风可见一斑。
民国时期开始,这里就是地方政府控制通东地区的重镇,也是红十四军、新四军和敌人反复争夺过的地方,留下过很多惨烈的革命故事。谢家渡战役之后,二窎街遭到日本鬼子的疯狂报复,烧了三天三夜后被夷为平地,只留下半截烧焦的木椽,从此,古镇当年的风华已无从寻觅。
重建家园之后,南街上曾有古老的乱石街,和一座摇摇晃晃的木头桥,桥上桥板稀疏,奔涌的河水肉眼可见,让人心惊胆战。桥头耸立着晾布的木架子,佝偻的老人时常会从架子旁边的染坊内捧出一堆染好的布料,用竹竿晾晒在架子上。我从小的几个玩伴都住在旁边,多年不见,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常回去看看、常常回忆起当年快乐嬉戏的情景。
小时候的记忆中,整条街都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有着整齐的木闼子门,每到黄昏,老人们便按照顺序把门板装上,第二天又依次把门板卸下。有的人家还有天井,有雕花的砖头,有长满荷花的大缸,和晚上看得见月亮的天窗。因为没有统一规划,如今这些房子都姿态各异,浓缩了几十年来时代的印记。仅有的几座老房子也东倒西歪,残破不堪。
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中药店,还有五分钱可以买一个大肉包的小吃部。我记得一个刘姓的老人,常常喜欢在小吃部里啃上一根油光锃亮的猪尾巴,再喝上一碗黄酒,那满足的表情让我至今难忘。如今的他和当地许多熟识的老人一样,恐怕早已堙没在岁月的烟尘之中。
这个院子曾经掌控着二窎的命运,因为居住的都是二窎最体面的人物:干部、医生、邮电人员等,白天他们为地方的发展操持,晚上就在这里安居,多个大院子女是我的同学。如今,院子基本荒废,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有几根老木头还在倾诉着曾经的繁华,春天还有油菜花在迎风寂寞地摇摆。
二窎有过一个十字街,西北是供销社,东北是门面呈圆弧、类似于老上海商业建筑的商业总店,再过去就是鲜货行和两层楼的二窎饭店。西南角的剧场是当地最恢宏的建筑,从金沙回来的汽车上远远就能看到它的一角。小时候和二牛在那里打过架,也曾经在那里主持和表演过节目,儿子也在那里完成了电影的启蒙。这样一个文化地标被当成危房拆除后,再也没有建起来。
街上唯一的照相馆叫益新,是我同学家开的。店主老杨个子不高,人很热情,后来把手艺传给了他的两个儿子。二窎中学曾经是全县最好的乡村中学之一,无数慕名而来的莘莘学子都在这里留下青春的定格。这里也留下了我很多童年的光景,可惜大多已无从寻觅。照相馆西边有一个钉秤的人家,男主人喜欢坐在门口,一边钉秤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我们。时节如流,不知道他今天的生意可好?
如今的街上熟识的人已渐渐凋零,这里除了早市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外,平时都很安静,漫步其中,只见阳光铺在古老的路面上,岁月显得寂寞而悠长。
那些远行的人不知何时能回到家乡,即便回到家乡,却再也砌不起曾经的记忆的墙。而留守在这里的人已习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外面的世界,这里终究成了所有人的过往。时光的嬗变中,二窎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看着自己的风华正渐渐凋落,却无能为力。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这个通东咽喉之地的小镇,随着许多单位和学校的撤并渐渐失去了人气,昔日繁华的市镇变成一个社区。但她毕竟滋养过我们的成长,见证过我们的风华,垫高过我们对生命的追求。她是我们的来处,目送我们走向广阔的世界,她也是我们的归途,因为这里才是我们的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