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织
港闸河从唐家闸北川桥到天生港船闸入江，连通扬运河与扬子江，江河活水涌流，两岸故事生生。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港闸河畔吊脚楼
先生珍藏一张黑白照片，简约的画面极具历史感，先生说：“1965年，航道测绘船从通扬运河转过北川桥，北岸见几栋吊脚楼，适逢枯水期，露出木质楼脚，便拍摄下来。”60年前按下的快门定格了一个画面：几幢毗邻的吊脚楼建于水边，静无声色。青春的船驶过，渐行渐远。
2025年春，再走港闸河，我们去寻黑白旧影的吊脚楼。踏上唐闸北川桥，先生向西瞭望：“吊脚楼！它还在！还有那石阶也是当年的！”苍老的声音似电影的画外音，那吊脚楼在春风绿柳下。
楼前一铭牌写道：吊脚楼建于清末民初，位于北川桥畔高岸街，原为陆蔚华先生的诊所。陆蔚华，唐闸名医，擅长小儿科，专治儿科疑难杂症，其“陆鬼麻子小儿科”被民间广为称道。
一百多年前，吊脚楼前悬着“药葫芦”，飘着“悬壶济世”鱼符，小楼的“仁慈济世”给远近乡里人带来康健的希望。
如同AI制作的动画，黑白岁月瞬间色彩明媚，风吹柳动，轻拂古色古香的栅栏，高脚托举着青砖黛瓦，亭亭独傲在水边，静思春花秋月里民间对传承的虔诚。
传承，怀敬古的虔诚！黑白与彩色变幻间，我看到“上古之世，有圣人作，构木为巢”，渐渐地，海安青墩遗址发掘的新石器时期干栏式建筑愈发清晰，干栏式建筑在风雨岁月中演变，从河姆渡走向山河大川的吊脚楼风靡成云贵高原的群楼，遥远的色彩定格在镜头里，即成为永恒的经典。而于我们，远古的吊脚楼建筑形制就在眼前，就在家乡港闸河畔。
爬满青藤的船闸
沿港闸河西行至大生纱厂东工房，见河上一船闸，名“泽生水利公司船闸”。泽生外港水利公司建于1905年，公司成立后于港闸河上建此船闸。
水利谋局是张謇对南通的重大贡献，他聘请了荷兰水利工程师名亨利克·特莱克。特莱克来南通后建立了蒿枝港水闸（地点在启东），还参与了江楗、涵闸、公路、桥梁等多项工程规划与建设。
特莱克主持设计的泽生水利公司船闸今犹在，锈红点缀的蓝灰钢架混凝土船闸高立，跨河的玻璃通道蒙着日久的烟尘，我用镜头仰拍船闸，青藤如瀑布，狂野青藤与人类的杰作缠绕，青藤的嫩梢向上探起，微微颤动，百年船闸在阳光的笼罩下充满随性。
先生说：“六十年前，测绘船过闸门，进闸室，南来北往的船在闸室等候，待闸门内外水位调节到无高低落差时就可以开闸放行了。”我们沿河转弯行数十米，看到相对的一座闸，哦，两闸之间的流水就是“船室”，水闸让任性的河水听从指挥，让南来北往的船儿进退中绳。
立于泽生水利公司船闸前，风云与人物历久弥新。家乡，饱含在地理概念中的人文历史是极其珍贵的文化内核。而今，爬满青藤的百年船闸彰显着俊美的张力，如同隽永的歌声，如同充满自信的雕塑。
港闸河流向远方
这儿曾经荒烟蔓草，有一条河绵绵穿过，七曲八弯16里，两头连着运河与长江。此水本无名籍，1905年3月，张謇先生沿河主导修建了南通历史上第一条公路，以煤渣铺路，取浚河之土夯实，从此路宽河阔，公路上车辆载着货物奔驰，航道上平底沙船畅达，时名“天生港河路”，此水即取首尾地名为“港闸河”。
独轮小车在乡间小路亦步亦趋，农田四季变换，不远处港闸河左岸兴起一座座现代化机器运作的企业，右岸街巷商铺、诊所、工房比肩而立，大生纱厂、复兴面粉厂、机器碾米公司……凡是唐家闸企业的生产材料与成品，水陆运输皆有通道。
沿着港闸河前行，流水如旧，两岸旧景新颜可圈可点，历史脚步的回声伴着我们，直走到城市西北角的大江边——天生港泽生街。
如今泽生街有些落寞，店稀人少，街边人家阶苔青，窗台年久尘土落，别有“远街”风味。唤起先生叙往事：那几间是海洋捕捞公司旧址，航道测绘船曾在这儿补给了饮用水；那一间供销社当时商品琳琅；60年前泽生街很热闹，买卖兴旺，人声鼎沸，烟火气浓浓。
我们是去探访港闸河出口的，当年的航道测绘日记在那儿画了一个句号，那是一座陈旧的闸口——中心港闸，60年前的日志上标明为“天生港闸”。北川桥到天生港闸只是航道河流的起讫点，港闸河有更大的奔流，它向远而去。
走上石块垒就的矮墙岸堤，眼前豁然海阔天空，内河如突然张开的折扇，将一路的风情洒向大江，这浩浩汤汤的大水是长江下游——扬子江最宽江面，南北岸相望8.8公里。江水在夕阳下银光点点，长空好风，江水淼淼。
1904年，张謇先生曾立于港闸河入江口，胸中生出宏伟蓝图，他要筹建一座通江达海的码头，在向两江总督周馥的申请函中写下：“凡八州县，一水可通，而天生港适为枢纽之一。”天生港从此肩负着通江的重任。把历史故事串成珠链，张謇的南通实业史光彩夺目。
天生港闸前大江东去，一座全长11公里的沪苏通长江公铁大桥横空跨江，这是当今世界上最长的公铁两用斜拉桥。曾无数次从大桥上经过，今天站在港闸河入江口，龙腾虎跃过大江的壮观景象更显震撼。
重走港闸河，旧影渐行渐明，舟帆行水与彩虹跨江，炫眼的变化怎一个“沧海桑田”能概括？站在大江边，我们陶醉于内河与大江交汇的强劲脉冲，运河、长江脉脉相通，联袂谱就了优美的合奏曲，而人，是最有魄力的指挥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