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福

山水联姻处，诗意绝佳地。如果说太湖是一部气韵厚实的长篇小说，那么被太湖怀抱的东山就是一座天然的美学博物馆。水，为生命之源，水有母性，包容万物、滋养大地；山有父性，刚正伟岸、柔情内敛。太湖辽阔，山水神韵写就苏州吴中江南风华，东山旖旎，丰厚物产浓缩锦绣天地物阜民丰。择一人而白首，择一城而终老，一山一水如父母的海誓山盟，在温润的时光里书写着江南苏州东山人家琴瑟和鸣嘉福久远的美好图景。

四月，随意漫步在东山的古镇、小巷、市井、山野，几乎家家户户门口种着微笑倾城的牡丹、月季、蔷薇、木香，花枝满墙，一派天然。房前种花，屋后种菜，一杯清茶，时光淡雅，这是江南人家刻入骨子里的美学追求。看到坐在门口修花弄草莳弄蔬菜的老人，笑容可掬，眉宇间净是一副岁月静好、丰衣足食的江南表情。我向她们点头致意，在吴侬软语江南腔调中，她们的一颦一举不疾不徐，恬静安然，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田园书香，逐梦陆巷”。在古镇陆巷漫步，小桥流水，竹篱繁花，青石无言匍匐在曲折的故巷，如一首首长诗，抑扬顿挫诉说着从前的繁华荣耀，脚步轻轻踩上去如叩动岁月长河的历史琴键。黑瓦如书脊，一部部、一部部，叠加于古老建筑，躬身于江南福地，接受东山的教诲，赓续着数百年的峥嵘文脉。古建筑、牌坊、拱桥、宗祠构成了旧时光的几何美学，承载着东山这方土地孕育出的卓越灵魂在时空深处闪闪发光。历史上那些灿若星辰的状元、探花、会元、解元、将相、院士加持陆巷古镇书香浩荡，墨香芬芳，尚学崇优的乡风文化在每家每户的门窗厅堂流淌，似乎古村落里的一砖一瓦都浸润着文化的光泽与包浆。总觉得走在陆巷古镇，每一寸日光是慢的，流水是慢的，风如邮差，缓缓送来花香，花香也是慢的。不由得想起木心的诗《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万事无如为善乐，四时惟有读书乐。状元梦就是抱负梦，院士梦就是强国梦，陆巷古镇就是一部需要缓慢阅读的古典册页，一个有着无限意蕴的梦境，一页一页读，读见青山绿水，读见天地人心，读见诗书滋味永留长。

我与江南隔着一条长江的距离，我更与江南隔着一片茶叶的距离。每年3月中下旬，我都会看着时节气温的变化，频繁地给茶友苏州东山原住民居女士发微信，问她家茶园里的碧螺春何时开采炒制。当看到她回复“气候太冷了，茶园里的茶叶还没有冒芽”的消息后，我的心就会一揪，仿佛一个赴约的故人，因为意外，而推迟了我们精神的约会，未免遗憾，但又充满期待。

每年买明前碧螺春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仪式，这种世俗的生活状态是我对江南的深情向往与敬意。每当清明节前收到我买的她家的碧螺春后，我习惯用广西巴马泉水或者武夷山泉水来泡。绿茶宜玻璃杯，方能查看汤色、茶芽、条索，水温宜控制在80多度。纤毫毕现，茶绒在汤中纷纷飞翔起舞，翡翠色的茶汤如太湖的皮肤，水温低语呢喃唤醒了螺形茶叶的灵魂，一枪一旗的柔嫩芽头缓缓舒展，茶汤丝滑而清冽，一股幽香精灵般氤氲在眼前，仿佛东山的春风正带着江南烟雨扑面而来，在我的鼻腔里缓缓洗掉一个俗人肉身的油腻。碧螺春温婉优雅，小家碧玉，是一阕古典小令，虽寥寥几句，却字字珠玑。江南的味道、春天的容颜、东山的风韵顿时在眼前变得具体而亲切。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这个时候，碧螺春不再只是一个物质名词和地域名片，更是一方水土的灵魂代言。一片茶叶如舟，载着江南人家的乡愁，顺着太湖的潮起潮落，走向世界，海阔天空，永不褪色。

同样的茶，在不同的环境下品饮，自有不同的韵致。

那天下午，我们有幸走进碧螺村苏州砖雕大师潘志慎老师的家中做客参观。随行的同道介绍说，潘志慎是潘家第四代砖雕技艺传承人，也是砖雕技艺苏州市级非遗传承人。他曾修复过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雕花楼，创作了石刻版的《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等震撼人心、闻名遐迩的诸多作品。潘老一介布衣形象，说话语气缓慢，待人温和谦虚。在他家一楼的茶室，大师给我们泡了上等的碧螺春。我仔细观察了他的作品和茶室，一刀一砖一锤无不是精湛匠心；一亭、一院、一松石无不是主人的清简品位；一案一器一插花，处处细节体现着他的淡泊情怀。坐在他的庭院茶室里慢慢地品尝着好茶，我很是感慨，大师已老，手艺传承给了儿子潘绪勇，代表苏州文化的硬核艺术在一代又一代人血管里流淌传承。砖雕是寂寞的艺术，刀尖乾坤大，倾注着匠人虔诚的信仰。砖上烟云美，笔锋勾勒出一个个韵味无穷的故事。欣赏着潘大师的巨作，肃然起敬。喝着大师自家的碧螺春茶，因茶室和、清、静、寂的诗意环境，顿觉手中的碧螺春又多了一层层丰富的内蕴。

五代人的精神接力，雕凿磨砺风骨，雕出秀丽典雅的诗画江南，雕出接通古今、赓续时代的宏阔画卷。潘老渐老，但不老的是他心系艺术、淡泊如菊的高贵情怀。在苏州东山，还有很多像潘老这样的艺人大师，他们是吴文化的时代掌舵者，在各自的舞台上倾尽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把毕生的才华贡献给这方热爱的土地，每一颗匠心都是我们致敬的旗帜版图。

作为江南的一片青绿肺叶，苏州东山的福气在山水唇齿相依、同频共振的景色中秀色可餐，丰富的太湖银鱼、白虾、白鱼成就着餐桌上三餐四季的江南韵味。东山的福气在四季风华中接力美的蜕变，让我们的味蕾在碧螺春茶、白玉枇杷、杨梅、柑橘等特产的丰润滋味中领略独属东山的天然魅力。

苏州东山是一部长篇，不，是一部大书、奇书，值得每一双眼睛深情一读，再读，永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