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他们应聘赴新加坡南洋女中任教,开启了11年的海外生活。其间,既有和平时期的稳定,也有赴法求学的波折,更有二战烽火的流离。吸引我的,不仅有他们和徐悲鸿等名流的交往,更有他们之间充满爱意的那些细微之处。
如果把凝结着甜蜜爱意的物件称为爱物的话,徐潘两人的爱物足够浪漫。历经磨难,这些爱物有的也许已经无可奈何地失去,有的还幸存于世间,但曾经的存在永远感动着所有珍重人情之美的人。
不知是不是受发绣的启发,他们用彼此的头发记录爱情。两人将每年的五月十四日定为结发节,这一天是徐天从从东北到集美后收到潘学静来信的纪念日。为此,他们用特殊的仪式纪念这段难忘的经历。那就是,每年此日的清晨,各自剪下一绺头发,在布面上编织一棵树,从根部织向树冠,最终完成一幅画。在两人的想象里,到两人年老时,属于两人的这棵树将是黑黑的树干,花白色繁茂的树冠,其间小鸟鸣叫,那是两人爱情的结晶——孩子们。可惜的是,这棵充满创意的爱情见证之树在20世纪50年代后期“反右”斗争中因徐天从身陷囹圄被迫中止。有形的发编之画虽然没能最终完成,但两人历经苦难相伴一生的结局却谱写了一曲令人刻骨铭心的爱情颂歌。对此,潘学静少女时期的密友、天津生活期间为她和徐天从两人传信的金凌志晚年在同学相聚时由衷地感叹:“你和天从好哟,这么艰苦,你们不离不弃,还培养了5个好儿女!”
文字有情,书以达意。潘学静《九十年的回忆》一书所附徐天从的书法作品有几页特别有意思,传递出两人琴瑟和鸣的情韵。一页抄录有杜牧三首绝句的书法作品落款这样写道:“写小杜截句三首便静子临摹。”这是徐天从写于1941年8月9日的一页书法,堪为特别的“课徒”稿了。其时,他们应华侨教育家李春鸣之邀,离开岌岌可危的新加坡,在雅加达综合性华人学校中华中学工作。这“静子”的昵称多么温婉,充满了怜爱。它始于何时?又在徐天从的生命中寄托着多少的爱与痛?
1957年被打成“右派”、1958年2月起身陷囹圄的徐天从在狱中回忆往事,把曾吟诵之诗忆写于巴掌大的自订草纸本上,题为《瘖父自书诗稿》,其中有《洗却》一诗:洗却衫裳几斛尘,而今泉壑寄闲身。漫看帘外千峰绿,小阁晴风正醉人。这是他回忆10年前的1950年初夏,在时代翻覆的短暂平静中,他和潘学静在杭州游孤山所得的诗句。在他看来,这首两人同赏山景的诗韵味清长。10年后的夜雨秋灯下,他又想起了这首诗,并提笔记录下来,觉得可略见当年情味。与其说是诗歌伴他度过狱中难挨的日子,不如说是曾经的美好支撑着他战胜孤独,憧憬自由。
1961年的一个秋天,入狱3年的徐天从忽然在夜间醒来,想着他的静子此时正独自一人抚养儿女,充满艰辛,不禁悲从中来,提笔写下令人肠断的《念静子》:枕上感凉彪,幽衷向谁说。儿女渐长成,汝鬓有霜雪。从余万里游,归来灾未绝。负汝知多少,愿汝长欢悦。羡彼林中鸟,犹得安巢穴。何时共清夜,共踏路边月。
此时,距1933年他到天津与潘学静见面,道一声“静子,你长大了”的问候,已经28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