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淳翔

偶从1943年3月8日《新申报》“千叶”副刊上见到署名为“晶”的《烹斋随笔》连载的第十九回，这一回先在篇首提及自己的留学往事：

三十年前，日俄战争结束，正是世界平静之时，我坐轮船出洋留学，轮船旧而小，波浪大，花了好几天，才到异邦。从此我读很多年的书，文学、数学、哲学，使我知识丰富起来。

随之而来的第二段笔锋一转，谈及送儿子留学，发生在近几年：

三十年后，我送儿子坐轮船留学，我站在码头上，一直等到轮船最高的桅头上一个圆球隐于屋顶而不见。此番的轮船大而坚固，不怕波浪，可是正值战争之时，令我忆起爱丽斯开利女士的诗来了。

“烹斋”也好，署名单字“晶”也罢，统统指向作者是陶晶孙（1897—1952），他在虚龄十岁（1906）时跟随父亲赴日留学，从小学生做起，直至读中学、大学。陶精通日语，甚至日文功底比中文还好。

这节随笔后刊于《牛骨集》（太平书局1944年5月初版）第168页，是以补白形式插在《创造社还有几个人》与《创造三年》之间，标题改为《烹斋杂记·二十五》。

文中引用的那首诗读来略显突兀，译文是这样的：

在十岁之时，吾弟坐船而放洋了。/吾弟明眸胆大，有金色的发。/我送他的船，直至远出海港，转湾而不见；/可是至今没有人通报我那船之行迹。/果然如此，如果他的船在海上遭难了。/那么他的金发会灿然照着海波如太阳。

爱丽斯开利 (1820—1871) ，今译爱丽丝·凯瑞。据杨林贵《美国内战前女作家爱丽丝·凯瑞研究》一书介绍，凯瑞在美国内战前夕活跃于纽约文坛，初以诗歌成名，后以关于西部生活的系列短篇小说和速写名声大噪。凯瑞的作品虽说在她生前很受欢迎，经济上也颇为成功，但去世后名声湮没，作品近百年来很少重印。因此，文学界对她很陌生，少数学术著作在提及其创作时也仅仅出现在脚注中。这一情况直到20世纪80年代女性研究兴起才有改观，如今其作品被收入多种美国女性作家文集。

陶晶孙引用的诗是一首题为An Order for a Picture（中文：《预定一幅画》）的长诗中几行截句，该诗共一○六行，分为五节，内容虽是向某位画家订画，实则是戏剧性独白，讲述自家悲惨身世：家住矮小黑老的房子里。母亲形象却尽善尽美：“清澈的蓝眼睛，带着柔美的微笑，至高无上的甜蜜，温柔的优雅，女人的灵魂，天使的脸”，读来并不真实。长诗第三节里，叙述者请求画家一定要绘上容貌最像自己的富于冒险精神的兄弟，他在十岁时搭乘海军准将号（ship Commodore）出洋，二十多年不复返，看船名显然是艘军舰，也就意味着诗的主题是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