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松高
105岁的陈仰成老爷子喜爱看电视,从最初的14寸黑白电视机算起,已经看了50多年。看电视成了他的日常必需,电视机成了他生活中的伴侣,可以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电视。
老人特别喜欢看地下党坚持敌后斗争的故事,往往一看就是几个小时。若是看到地下党员为革命英勇牺牲时,他禁不住老泪纵横,甚至痛哭失声。
为何如此钟情“潜伏”类电视剧?那得从老爷子的“地下交通”情结说起。
1921年,陈仰成出生于江苏如皋东乡小陈家庄的一个农户之家,在动荡的社会局势和穷困苦难中逐渐长大。
一个名叫许岩的和尚见他聪明伶俐,收为佛门弟子,做个寺外僧人。许师傅多才多艺,陈仰成天资聪颖,师傅倾心传授,徒弟一学就会,很快就吹拉弹唱样样玩得有模有样。
一名革命者发现了忠厚老实、办事可靠的陈仰成,认定这个青年可以发展为革命同志,和尚职业也是做地下工作的绝好掩护。这名革命者就是后来推荐陈仰成参加共产党和吸收他加入地下交通站的周正中。
从此,陈家庄有了一个和尚地下交通员。这个和尚不苟言笑,待人和气,常常晚上出来散步,背诵经文。他正是以和尚的身份为掩护,晚上8点到庄北的土地庙取情报。在庙后一堆废弃的瓦片中,从东往西第6排第6片之下就是情报的秘藏点。若是取到情报,立即送往刘家庄的观音堂,藏入指定位置,再由周正中9点时取走。情报来自敌人内部我方的内线,这个内线他们也不知道是谁。
危险总是随时存在。一次,陈仰成刚把取到的情报藏好,明亮的月光下突然有两个人向他走来。他下意识地感觉到可能是日伪暗探,于是不慌不忙地扯下裤子撒起尿来。来人上下打量着他,一人突然道:“好你个小和尚,不去念经,深更半夜的,出来做什么?”陈仰成装着猛地被吓了一跳,还有意将尿尿在了裤子上,结结巴巴了几声。那人提高嗓音,厉声追问,另一人则靠近他,把手伸向腰间的手枪。陈仰成干咳了两声,低声说:“去看才(刚)相好的麻麻儿(媳妇)。”说完做了个鬼脸,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两人看着扭扭捏捏的和尚,又看着月光映照下尿湿了的裤子,不觉大笑:“好你个不收心的花和尚,也想女人啊!”他们摆了摆手,哼着小曲走了。陈仰成赶紧岔上另一条道,把情报送到了指定地点。
由于他们负责的这条线情报传送正常无误,鬼子和伪军每次扫荡前,大家都能得到消息,迅速把家里宝贵的东西及粮食藏好,及时转移,鬼子和伪军每次都扑空。
时间久了,许岩渐渐地看出了其中端倪,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不说破,也不告诉任何人。这位有民族正气的大和尚暗暗地帮助和支持陈仰成,逢有夜场佛事,在8点前,许师傅总要找点由头支派他出去,让其堂而皇之地离开道场,去完成任务。
这个交通站的上下线有3个人,陈仰成和冒稳是下线,周正中是上线,也是这三人党支部的书记。
一天,周正中告诉陈仰成,他不仅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还是新四军的人,上级通知他到如皋县城的新四军部队报到,随部队北撤。陈仰成要求跟着周正中随部队走,周正中说,他和冒稳都没有暴露,必须原地埋伏,积蓄力量,等着他回来再一起干。他如果不能回来,组织上也会派人来联系。
周正中走了,走得悄无声息。他天天盼望他回来,可周正中再也没有回来。陈仰成留下了,他是周正中留在当地的种子。
日寇投降了,原来的伪军变成了“国军”。他耐心地等待组织来人,可也一直没等到组织上派人来。他似乎置身在黑暗之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奈和无助,但他心里总是燃烧着希望之火,期望这火焰一下子照亮天地。
他有事没事总要到村头张望,相信总有一天周正中会突然回来。他甚至幻想周正中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带着部队回来了,看见他远远地站在路边,策马向他疾驰而来;又好像看见周正中身穿长衫,头戴礼帽,身背行囊,一副先生的打扮,远远地向他招手……
多少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多少次泪水打湿了衣襟。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他敬爱的老领导周正中在新四军北撤途中牺牲的消息!陈仰成的心一下子空了,感到无比痛苦。周正中同志是他的革命领路人,他是跟着周正中送情报、打鬼子,走上革命道路的。不久又传来了交通站下线冒稳同志病故的音讯,这使他更加感到孤独,曾经的三人党支部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陈仰成心情抑郁,大病了一场。
新中国成立后,陈仰成到信用社当主任,一直干到1981年退休。
老爷子与来访者常说的话是:“我是替我的老领导周正中活着,也替老战友冒稳活着。他们希望我替他们看看国家的强盛,不再受外国的侵略,希望我看看人民的幸福生活,不再有战争离乱之苦。”
(注:本文为作者采访所记,真人真事真名实姓,文中主人公的子女口述并提供了部分书面材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