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泽麟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孤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这气势磅礴的昆明大观楼长联，长达一百八十字，因景及情，借物咏怀，对仗精工，文情并茂，被誉为古今第一长联。看到这副长联，再登上大观楼，眼前出现了长联描述的这样一幅画面：五百里浩瀚的昆明湖突然跃入我的眼里。敞开衣襟，拉下头巾，真高兴啊！这茫茫空阔无边的滇海！站在楼上四面望去，那东边的金马山犹如神骏在奔腾；西岸的碧鸡山像凤凰在展翅高飞；北方的蛇山似巨蟒在蠕行；南端的鹤山像仙鹤在扇动着洁白的双翼。不要辜负这美丽的境界吧——滇池四周飘香的稻谷，波光万顷的浪涛，六月盛夏的荷花，三月春风中的杨柳。

数千年兴衰的历史都涌上了我的心头。千古英雄豪杰都随滚滚的历史长河流去了，而今还有谁在？我想起与云南有关的几位英雄：汉武帝为了打开西南通途，曾在长安凿一个昆明池，练习水战；唐朝几位皇帝统一了云南，册封了南诏，立铁柱刻颂功德；宋太祖竟用镇纸的玉斧在地图上一挥，让大理国自治；而元朝的忽必烈跨着牛皮舟，先占云南，继伐中原。一幕幕伟大壮烈的场面，英雄们真是费尽了移山心力。但结果就像彩楼帘外萦绕的朝云，珠帘还来不及卷起，而那些云霞就消失在潇潇的暮雨中了。那些纪功颂德的词句都成了断碣残碑，埋没在夕阳和农家的炊烟里。永远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呢？那寺庙里几杵钟声，江河里点点的渔家灯火，天空上南飞的两行秋雁，还有露宿在山林的文人雅士醒来后的一身清霜！

这副长联满眼风光。整个上联描绘的这幅画面，层次鲜明、色彩绚丽，景物浓淡相宜，动静相生，艺术地再现了滇池风物，字里行间充满着诗人热爱祖国河山的美好感情。而下联以凄凉肃杀的秋景作结，烘托了浓重的凭吊气氛，表现出凄清苍凉的情调，预示着封建王朝不可避免的衰亡命运，从中不难窥见作者因盛世繁华的逝去而产生的对现实的严重不满与深切失望的心境。这种心境在当时正直爱国的文人中，是有广泛的代表性的。

大观楼长联一气贯注，浑然天成，有开有合，大起大落，写得景情交融，富有诗情画意。写景则意境壮美，场面开阔，有远景、近景；有动态、静态；有实写、虚写。抒情则格调苍凉，辞深意切，有凭吊、缅怀；有赞叹、惋惜；有嘲讽、不平。至于语言的锤炼，气魄的宏伟，对仗的工妥，用典的贴切，都是古今联语中所罕见的。尤其是全联开创了写景、叙事、抒情相结合的格局，成了后世撰写长联的典范。

赏析这副长联之后，我们再来熟悉一下作者：孙髯，字髯翁，号颐庵，陕西三原人，因其父在滇为官而居云南。生于清康熙年间，卒于乾隆年间，享年八十岁以上。髯翁少年时聪颖有志，应童子试时，见考官对考生遍体搜检后才放入考场，愤而言曰：“是以盗贼待士也，吾不能受辱！”竟掉头而去，从此永不参加科举考试。傲骨铮铮，可见一斑。青年时代的孙髯翁喜爱诗文，名重一时，常与一些名家友人邀约出游，吟诗作画，往还酬唱。其父去世后，家道衰落，逐渐贫困，有时穷得揭不开锅。他晚年住在昆明圆通山咒蛟台，以卜易为生，自号“咒蛟老人”。他又以梅花自喻，制一小印，曰“万树梅花一布衣”。

髯翁一生勤奋，著述甚多，有《金沙诗草》《永言堂诗文集》；纂辑过《国朝诗文》、滇诗等，惜皆失佚。他的著作流传于世的有《孙髯翁诗残钞本》和《滇南诗略》，所收诗20余首。髯翁晚年穷困潦倒，从他的《咏茭瓜》一诗中有“淡泊平生志，茭瓜较肉嘉……兴余无别物，下酒是蚂蚱”等句可见一斑。但他的情操十分高尚，自己种植梅花以明志，不向豪门权贵折腰，不求功名利禄。孙髯翁曾在云南省弥勒县教过书，逝世后被葬在弥勒县城西新瓦房村。一座不大的坟茔，墓碑上镌刻着：“滇南名士孙髯翁先生之墓”。墓前有两根石柱，上书挽联一副：“古冢城西留傲骨 名士滇南有布衣”。

因为生活在社会下层，使孙髯翁更有机会接触底层百姓。因此，他的诗文大多是具有人民性的。其最为著名的作品是昆明大观楼长联。大观楼建于清康熙三十五年，长联先由昆明文士陆树堂书；光绪十四年，在云贵总督岑毓英主持下，复由赵藩书写。

自明入清，对联作家蜂起，如李渔、纪昀、郑板桥等，创作了各具特色的对联，连康熙帝、乾隆帝也加入这一行列，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对联艺术推向一个新的境界。明清楹联成为唐诗、宋词、元曲之后的又一种独放异彩的艺术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