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其
我的娘,属羊,出生在20世纪50年代,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和大多数的娘一样吃过不少苦,挣过集体工分、做过河工、养过猪、过过吃糠腌菜的日子。
记忆中的娘是长脸蛋,清瘦,有两根辫子,很长,据说为了生活,她把辫子偷偷剪了,卖了15块钱用于一家的日常开销,父亲知道后和娘吵了很久,大体意思是父亲习惯了有两根长辫子的娘,突然辫子没了,咋看她都不顺眼。如今,娘已入古稀之年,满头白发,去年还生了一场差点要了命的大病,虽已康复,但看得出娘已越来越老了。
睡梦中我常梦到娘,害怕她有一天离我们越来越远。依稀梦到每天清晨娘背着我匆匆忙忙去大队上工,而我坐在小凳子上看着她们劳作和打号子的情形;依稀梦到娘每次把锅里的米捞给我,而她自己却喝着能照见人的稀饭的情形;依稀梦到娘不舍得吃鸡蛋,而每次都在我的碗底窝着两个的情形;依稀梦到我做错事娘在后面追着要打我,可等她追着了却又将捏得紧紧的拳头轻轻地在我屁股上碰两下的情形……
梦中醒来,细细回想,我有好多事情对不起我的娘。记忆中的娘不喜欢吃瘦肉,每次她都把肥肉夹掉后将瘦肉丢我碗里,一边夹一边说:“妈妈不吃瘦的,就欢喜吃肥的。”一直以来我也这样认为的,直到去年娘住了院,她说不吃肥的,告诉我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腥油,一吃就反胃。我瞬间明白了,娘当时说的是“假话”,我却信以为真,我每吃一块瘦肉,娘都忍受着痛苦。
小时候尤其是一、二年级,我经常赖学,为了不上学,我把书本藏起来,说是丢了,经常把娘急得团团转。娘每次二话不说,不管刮风下雨,都用瘦弱的身体背着我去学堂,一边跑一边说:“不上学不行啊,你小舅都读高中了,还会帮人家记账,将来肯定有出息,不识字将来都认不得江南。”现在想来,在那个年代,能有多少家长有这样的觉悟?而我却玩着自己的小聪明。
1997年,我考上了大学,那时路途虽然不远,但公共交通十分不便,没有高速,更没有跨江大桥,早上六点从如皋车站出发,半路能被转卖几次,差不多下午两点才能到苏州。娘怕我路上挨饿,每次在我开学时总会煮上十几个鸡蛋让我路上垫垫饥,可我总要在靖江八圩渡口买上10块钱的盒饭打牙祭,殊不知,那时娘在工地做小工一天也就是不超过12块钱的报酬,不吃娘煮的鸡蛋而去挥霍着她一整天的辛劳。不懂事的我让娘没日没夜地劳作,白天上工地,又起早带晚下田地,就是为了我能安心在外上学。
欠人情总是要还的,可娘的情我这辈子怎么也还不了,而是越积越多,因为她要求儿的实在是越来越少,给予我的却是满满的牵挂和一万个不放心。娘每天都会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回来,尤其是我出差,电话那头总不会忘记交代一句:到家了打个电话啊。去年娘在上海住院期间,问得最多的一句是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想家了。今年正月感冒咳嗽住院,她每次看见查房的医生,问得最多的还是同样的这句话,是啊,在娘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她自己,她在乎的还是这个家。
对我来说,有娘在的地方就是儿魂牵梦萦的地方。有娘牵着我的手去上学走过的乡间小路上;有娘补了又穿,穿了又补的一块块小补丁上;有娘带我一起去捡麦穗的田埂上;有娘不顾自家稻谷淋雨带我奋力帮邻居家抢收的晒场上;还有娘以为我走丢了后满世界找我的哭喊……娘的一切是我建立人生价值观的根基,在那儿有我挥之不去的童年印记,有我取之不竭的力量源泉。我听过不少报告,聆听过不少演讲,但最难忘的还是娘的那些没有豪言壮语的家长里短,它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浸润在我每天醒来后呼吸的第一口空气里。
此时此刻,我的儿在隔壁房间写着他的娘,我在他的隔壁写着我的娘,我们一起赓续着娘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