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

张姐推开车门，眼前是郊外一条荒僻的土路，路边有一只污渍斑斑的蓝色垃圾桶。“第七个点，路北蓝色垃圾桶，掀盖丢入，盖好即离，勿看。”林总的指令接踵而至。

张姐定了定神，快步走过去，捂紧鼻口，小心翼翼地掀开那油腻黏糊的桶盖。桶内堆满了看不清内容的垃圾袋和废弃物，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味扑面而来，胃里一阵翻腾。她侧过头，迅速将手中的黑袋子往里一扔，盖回盖子，转身快步回到车里。车门“砰”地关上，她大口喘息，心脏狂跳不止。手机适时响了一声，林总的反馈到了：“很好，继续。”她发动车子，迅速驶离那令人窒息的地方，后视镜里，那个肮脏的垃圾桶连同她扔掉的黑袋子一起，被甩在扬起的尘土里。张姐忽然觉得很荒谬：怎么搞得像地下组织接头，那20万元的现金就这样轻飘飘地扔掉了。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就被接下去必须完成的任务压了下去。

一个月前，张姐的生活还像小城大多数主妇一样。在央企做质检的丈夫工资还可以，儿子刚考上某211院校的研究生，她从一家外贸公司退休刚两年，日子是细水长流式的小康。一切的拐点，始于4月初她被拉入一个微信群。群主林总据说是某商界的精英男，时不时在群里发红包。张姐手快，每次总能抢到几块、十几块。钱不多，但那种捡到“意外之财”的小喜悦，在她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又一圈名为“幸运”的涟漪。

那日，林总的声音通过群公告传来：“家人们，动动手指的小财运来了！下载‘动感电台’App，关注指定的×宝店铺，佣金秒结！”张姐依言下载，并在林总的指导下关注了几个淘宝小店，截图发回。没过几分钟，手机短信提示音清脆响起：5元、8元、10元……竟然真的接二连三地打进账户。一周下来，积少成多，竟有145元。这点额外收入让她去菜场买了几斤十三香龙虾，和丈夫小酌了几杯。

群里的气氛被林总点燃了。“小打小闹没意思。真正的财富之门开启！高额返利投资，名额有限！”“投2000，返400！”手机里那些令人眩晕的高回报率像一串串诱人的金葫芦在张姐眼前晃悠。有了前期小利堆积起来的信任，张姐投了2000元试探深浅。

几天后，当张姐提现时，一个“恭喜中奖”的表情包瞬间弹出，“张女士，恭喜您中大奖！系统已为您开启白金通道。为确保资金绝对安全，规避线上封控冻结，必须立即转入线下操作，否则，前期所有投入包括奖金将全部清零！”“清零”二字，像锥子扎进她耳窝。想着两千块还有那未到手的大奖，张姐的防线在不舍与贪婪的双重冲击下轰然坍塌。

“速购4万元超市购物卡，拍照发我，白金通道密钥。”来不及质疑，思绪便被林总紧急的命令搅乱，张姐冲进市中心最大的超市。收银台前，柜员惊讶地问：“姐，买这么多？”避开对方探寻的目光，她含糊道：“哦，公司发福利。”厚厚的一沓卡塞进帆布包里，硬邦邦的棱角硌着她的腰。回到家，她躲进房间，将卡号和密码一一拍照发送，手指冰凉。

然而，这只是序幕。次日，林总的指令又至：“白金通道需要大额现金验证！立即准备85万元，分17次提取，每次金额我发你。记住，避开监控，现金！只要现金！”张姐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存单，开始计算上面的数字。一笔定期眼看要到期，她咬咬牙，利息损失也顾不上了。

接下来的一周，张姐戴着口罩和帽子辗转于不同银行的网点。隔着厚厚的玻璃，每一次柜员例行公事的询问和递出一捆捆扎好的百元大钞时疑惑的目光，都让她如坐针毡。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手心早已沁满冷汗。

现金终于备齐，分装在几个黑色垃圾袋里。“出发！第一站。”林总的指令覆盖了所有不安。

车子驶向城外的公路。“城东废弃砖厂后墙根的草丛中红色塑料袋，丢下即走，勿回头，勿看！”指令如同军事密令，让张姐的心提到嗓子眼。在导航的指引下，她找到那几乎被野草淹没的破砖窑。停车，拎起袋子奔向后墙。果然，一个红塑料袋躺在墙根处。她飞快地将手中的袋子塞进去，不敢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跑。“任务完成得很好！”林总的赞许让张姐心中生出一丝被认可的暖意。

接下来的一天，张姐像被操控的提偶，驱车数百公里，奔波于偏僻乡镇。投放地点越来越诡异：散发着恶臭的蓝色垃圾桶、土坡第三座坟墓的供台、从东往西第七垄刚抽穗的玉米地……每一次走向那些荒凉甚至带着阴森气息的地方，张姐都感觉灵魂似乎被剥离出一部分，她只能反复安慰自己：这是“安全验证”，是“保密流程”。

当最后一个钱袋子被用力抛进连云港远郊堆满建筑垃圾的土坑里，张姐瘫软在驾驶座上，带着虔诚和期待给林总发消息：“所有任务已完成。林总，我的本金和返利……”按下发送键，屏幕上显出一行灰色小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脑子“嗡嗡”作响，她疯了一样反复点击发送，那灰色提示依旧。拨打语音电话，只有绝望的忙音。她手忙脚乱地打开“动感电台”App，曾经热闹的界面一片死寂，所有功能按钮都变成了无法点击的灰色。

彻骨的寒意冻僵了四肢，张姐猛地推开车门，冲向那个她刚扔下钱袋的土坑，徒手在破砖烂瓦里扒拉，双手被碎石和尖刺划得鲜血直流，那个装了15万元的黑袋子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张姐跌坐在这片污秽狼藉之中，摸出手机：“110吗？我被骗了85万元现金和4万余元购物卡……”

“网络投资须慎重，高利骗局要远离。”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这场“投资返利”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