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践悟

八一建军节到来，手机里叮叮咚咚的祝福声此起彼伏。那些最炽热的问候，来自我担任干部科科长时的几位老部下。简短的文字里藏着岁月的温度，也翻开了我记忆的扉页——那是一段属于青春、热血与责任的军旅时光。

1987年7月，操场热浪蒸腾，部队在苦练“三伏”。我与营长现场讨论：营党委被集团军评为先进集体后，如何实现新发展，营部通信员的足音踏碎蝉鸣，报告教导员：“主任紧急召见！”

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简洁而庄重。几句简短的问询后，命令如惊雷落地：“旅党委决定，由你任干部科科长。”

走出门时，我的肩头沉甸甸的——干部科是旅党委的“干部管家”、全旅“干部之家”，责任重于泰山。

那时的干部科是一群年轻人的战场。首次科务会，我就带他们立规矩：“奋发进取”四字凿进白墙，“三严五带头”是铁的纪律，“认真、严谨、细致、高效”是不变的信条。

晨操队列训练时，我们永远是机关楼前最笔直的一列：内务检查评比，流动红旗成了“常驻客”；深夜办公室经常灯火通明，旅首长多次催促下班；自行车碾过星霜，实现干部及家属的期盼；在报表的海洋里执拗地升起文字的帆：“所有干部工作的文字材料，自力更生！”

第一次全旅干部讲评材料起草任务下来，科务会上办公室静得能听见钢笔汗湿稿纸的喘息。我抓过空白稿纸：“今夜，我打头阵！”

二十四小时的疾书后，初稿铺满长桌。众人俯身如战地参谋推演沙盘：“此处分项不明”“此处事例需具名”……当政委嘴角弯成嘉许的弧度，我们知道——这支笔已刺破事务主义的茧房。

文字的火种就此蔓延，渐成燎原之势：董干事由医院卫生助理调入，文字虽是“短腿”，但他一边啃着计生条例，一边研究文字，笔下绽出《多管齐下做好计生工作》等经验之花，始终使旅计生锦旗高悬集团军榜。他蜕变的背后，是文字材料多次被我打回重写到深夜。

文化教员小陈钻研干部苗子文化辅导，战士报考军校录取率、录取人数在师旅单位名列前茅，他将经验化作《前进报》铅字，墨香引他踏上军区政治部秘书、处长的阶梯。

最让人难忘的是朱干事，为了一篇干部教育整顿旅首长的讲话稿，国庆三天假期闭门三天，如困兽般在书房踱步，写废的稿纸堆了半尺高。他妻子哭笑不得：“这人魔怔了，深更半夜还蹲在阳台上抽烟、吟句子。”第三日凌晨完稿时，他眼底的血丝是文字战士的勋章。

后来，他们有的成了军区的笔杆子，有的当上了师旅主官，还有的成为军区主要领导的秘书，当年那些绞尽脑汁的夜晚，终究化作了肩头的星辉。

部队驻城市近郊，干部就地结婚成家多。当“家门口干部”管理成棘手的雷区，我们递上“组合拳方案”：连班子配备时，避免两个主官家都在附近；加强教育引导，连排干部必须与兵实行“五同”；干部科夜间不定期检查，掌握实情：政治部定期通报，好的表扬、差的批评。

更锋利的刃，劈向人事制度的改革——民主推荐：将符合提拔或转业条件的干部名单打印成册，向全旅干部公示，民主推荐表上的钩钩如民意弹道，为旅党委决策校准瞄准镜。此役震动上级，形成经验材料，在上级会议上介绍，王、屈二干事因此踏上更高阶的指挥台。

四十年弹指，梦里常回响：熄灯号后沙沙的书写声，是星斗为钢笔记功；风雪夜查干部在岗的足迹，被月光拓印成忠诚的篆刻；科务会上争辩的火花，仍在记忆的隧道里噼啪作响；为干部家属就业、子女上学奔波的身影，早已凝固成旧照片的风景……而每当八一军歌响起，我总会想起那群年轻人。而今，六位干事都担过重任，或镇守雄关，或著述兵要。那方镌刻“奋发进取”的科室印章，早已烙进我们生命的底片。

推开窗，盛夏的晨风拂过褪色的军装。我向着东方初阳立正——敬礼，致那支以笔为枪的青春纵队！敬礼，致所有把名字写进钢铁长城的中国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