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新元
晨光初透,车行于环城东路女人街梧桐织就的浓荫之下,忽闻蝉声骤起!如裂帛破空,似金戈齐鸣,瞬间撕裂宁静,盈塞天地。灼热盛夏,便以这无所不在的声浪为号角,宣告其君临天下的威仪。蝉鸣如沸,直贯耳鼓,神思不由得飞越千年——虞世南笔下“垂緌饮清露”的清逸,王籍所咏“蝉噪林逾静”的禅意,柳永“寒蝉凄切”的悲凉,更有那“噤若寒蝉”一词,又道尽了多少欲言而不得的沉默悲歌!
细究蝉的生命轨迹,其纵情高歌的时节何其短促。当春日万物萌动、百鸟争鸣,它犹在幽暗地底沉睡;待秋风渐起,鸣声已染萧瑟寒意;及至霜凝大地,终成“噤若寒蝉”之僵躯——那喑哑的欲言不能正是生命被凛冽寒流死死扼住咽喉的绝境!这短暂的放歌夏日恰如人生中能真正发出掷地有声、响遏行云之音的珍贵时光!
人生一世,自懵懂至而立,于职场浮沉,能挺直脊梁、大声说话的时刻能有几何?环顾四十载职场怪相:位卑者纵如夏蝉竭力嘶鸣,亦常落得“人微言轻”,其声消散于无形;而那些身居要津、本当“一言九鼎”者却每每令人痛心地“噤若寒蝉”,失语于关键时分。
回溯咏蝉诗史,光芒璀璨。虞世南赞曰:“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其笔下之蝉,高洁在于栖身清桐,饮露自持,俯仰天地,胸怀万里。声自远播,何须假借秋风之力?此精魂,无论立世为人,抑或媒体担当,皆当奉为圭臬。骆宾王身陷囹圄,悲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纵然“无人信高洁”,其孤愤不屈之鸣,亦如利剑刺破沉沉黑暗;李商隐慨叹“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声断于无情碧树,亦未失以蝉自喻、坚守清白的傲骨!
蝉生虽短,然其振翅而鸣,清响裂云,向死而生。真正的勇毅与担当是在历史喧嚣的十字路口,在迷雾重重之际,发出那振聋发聩的一问、那烛照幽暗的一呼。
蝉翼虽薄,足以承载一个不屈灵魂对世界的宣言;蝉鸣虽微,可穿越千年时空壁垒,直抵人心深处。当效这天地间小小的精灵,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纵有“露重飞难进”之困,纵遭“风多响易沉”之厄,亦要让那涤荡灵魂的清越之音刺破时代的重重雾障,激荡人间。当鸣则鸣,不负此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