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然

风中，轻轻摇荡的空笼，挂在一棵银杏树枝上。

于奶奶——小区的大人、小孩都这样叫她，坐在门口，用一双枯槁的手剥着毛豆。她原住五楼，没有电梯，爬不动，就让儿子把一楼的车棚改造了，通了自来水、煤气，一个人住着。现在的毛豆一点也不好吃，她一边埋怨，一边看着树枝上的空笼。再也不会有人在门前洗鸟笼了，鸟屎弄得到处都是，于奶奶想。

有只黑猫像幽灵一样从树林里穿过。

空笼是三楼吴警官的，原来里面养着一只画眉。画眉是贵州在本地做生意的人送的。吴警官到郊区一个贵州人开的废品收购站处理了一件纠纷，贵州人送他一只画眉，他怎么也不想要，人家死活留下了。并且说，每天早上把笼子挂在树林里，把笼衣掀起来。

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和一个拎着书包跟在后面的老人从树林边经过，他们同时向那个空笼看了一眼。半个月前，经过树林时，红领巾停下来对抽着烟的吴警察说：

“警察叔叔，鸟儿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把它关起来？”

“你不觉得它叫得很好听吗？”

“也许放出来会叫得更好听呢。”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老人一把拉住孩子：“多管闲事。快走，要迟到了。”

得到鸟儿的第二天一早，吴警官拎着鸟笼走进小区的树林。林子很小，有几棵槭树，长着鸡爪一样的红叶子，树枝太细，挂不住；几棵白玉兰，不多几个花瓣耷拉着，赖在树上，树枝太高，挂不上。只有那棵银杏树，横伸一枝，不高不矮，不粗不细，吴警官把鸟笼挂上，掀起笼衣，站在笼边看。画眉在笼中上蹿下跳，惊恐万状。这算什么玩意，还不如只鸡，废品收购站养了不少鸡。吴警官准备过会打个电话，让那个贵州人拿回去，况且老婆也坚决不让养鸟儿，说会得禽流感，这一阵关了好多养鸡场。

吴警官上楼，刷牙，洗脸，吃早饭。正把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忽然听见林子里响起了清脆、婉转的鸟叫，时而像情人的喃喃絮语，时而像响遏行云的女高音，时儿又像清风在树叶中穿行。总之，叫得人的心痒痒的，舒服极了。吴警官咽下油条，赶紧上网查，才知道画眉是中国四大鸣鸟之最，且以贵州凯里为首选。便打过电话去。

“你们是贵州哪里的？”

“凯里的。”

从此，视画眉为珍宝。

一天，二楼的一位女人上来。手上捧着一件叠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衣服。吴警官，你的衣服掉到楼下了。吴警 官连忙感谢。见女人犹犹豫豫，还有什么事吗？女人说，吴警官，能不能把鸟儿迟点挂，我工作带晚，早上想多睡一会儿。好的，好的。这么好听的鸟儿叫，不懂得欣赏。吴警官关门时想。

那个星期天，吴警官和朋友们去农庄，钓鱼，打牌，喝酒。等他从树上收回鸟笼时，已是晚上八点。他用醉醺醺的眼睛一看，门开关，鸟儿没了。酒醒了。

一夜，脑子里全是活蹦乱跳的画眉。第二天，吴警官去看小区的监控。看完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空笼就一直挂在那儿，笼门开着，像一张说不出话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