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连生

人们把文蛤称为天下第一鲜，我则把黄蚬称为第二或第三鲜罢。可惜许多人不知此物，就连住在通吕运河边上的当地人也很少有人去品尝过它。说实在，这东西的的确确价廉物美，吃起来味道好极了，是地地道道的野味。

说起来，我认识它也是一次偶然。

生产队里有一块田在通吕运河边上。有一回我们几个人去给棉花打药水，到了十点多钟，天气很热，休息时，我们年纪轻的就下河洗澡，凉快凉快。再说，虽然通吕运河离家只有二三里路，但平时从不来。通吕运河河面很宽，有一百多米，河水很深也很清。我们下到河里，觉得比小河里的水要凉得多，很舒服。我一边游泳，一边看着河中间快速行驶的船，大船经过时的尾浪能把人托起半尺高，稍不当心，嘴里就会呛上一口水。我们都不怕，一齐逐浪嬉戏。

一会儿，我发现右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舢板在捞着什么，便好奇地游过去。靠近了看见船上有一男一女，女的掌着舵，男的左右手各抓一根竹篙，右手那根竹篙还围着左手竹篙来回不住地搅动着。我问他们在做什么？男的说：“耥黄蚬。”我又问：“黄蚬是什么样的？”他嘴朝船舱一努道：“自己看。”我游到船舱边上，看清了，里面有小半舱，有的壳子黄，有的壳子黑，小的一分硬币大，大的跟五分硬币差不多，样子有点像文蛤，但中间比文蛤鼓而圆。我又问：“这东西好吃吗？”这时女的说：“好吃得很！”我又问她怎么吃法，她告诉说，先把黄蚬洗干净放在冷水锅里煮开，然后捞出来，把壳里的肉剥下来，烧茄子，炒鸡蛋，放在冬瓜汤里，又香又好吃。煮黄蚬的汤也不要倒掉，盛起来留着，原汁原味，放进汤里香得很，下面条更是好吃得不得了。我们兴化人特别喜欢吃这种东西。我回答从来没吃过。她笑着说，或者我送点你，或者你自己到河边上摸点回去吃吃看，保险吃了还想吃，反正河里多得很，在河边头就能摸得到，而且还都是大的。多了吃不完还可以晒干，放着冬天吃。

我告别他们游回到河边，试着用脚往泥里踩踩，确有黄蚬。潜水下去一把抓了五六个，果然都是大的，壳子乌黑发亮。我从岸上取来草帽让同伴拿着装黄蚬。大约一二十分钟，我们就摸到了大半草帽，掂掂分量足有二三斤。中午回家按照那个兴化女人讲的方法，煮上不消十分钟就开了，掀开锅盖，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里面的黄蚬全张开了，露出黄里带白的肉。捞上黄蚬，锅里的汤像牛奶一样白，舀进一只碗里，沉淀一下。剥好蚬子肉，到地里摘了几条黄瓜，放进去一烧，汤也倒进去，端上桌大家一尝，确实好吃，而且黄蚬肉十分鲜嫩，味道一点也不比文蛤差。家里人边吃边说，平日里只知道河里螺蛳、蚌好吃，没想到通吕运河里还长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他们说我听着，心里想，既然家里人这么喜欢蚬子，我天天去摸就是了，反正路又不远，中午休息有好几个钟头，摸好蚬子上工也不迟。

第二天中午饭一吃好，我就带了一口耥网和一只木提桶去摸蚬子。走得快一点十来分钟便到了通吕运河边，仍旧到昨天摸过的地方，把木桶放在岸边上，带着耥网下河。先站在深水里用脚踩，黄蚬踩出来后，把耥网伸进水里，然后用脚把踩出来的黄蚬连泥一起扫进网里，估计差不多了，就起网。双手抓住网口用力筛动几下，把泥沙洗去，剩下蚬子后，拣去杂物，倒入木桶，一次有二三捧，斤把左右。只要大的，小的挑出来丢入河中让它们继续生长。我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摸，眼见桶里的蚬子一点点地多起来了。摸了一会，我又往外游出去一点，带着耥网潜下水去，把耥网口贴在河底泥上，左手扶牢网，右手连泥带蚬子往网里撸，撸到憋不住气了，浮上来换口气再潜下去接着撸，连续两次就游回来洗蚬子。水深处的黄蚬是多一些，但比较累，既要游水，又要潜水，消耗体力大，同时还有风险，水深流急，换气时要垂直向上，才能及时浮出水面。另外耥网控制不牢，容易漂动或翻倒，那会前功尽弃。因此，我累了就坐到水边上休息一会儿，望望远处河面上空飞来飞去的水鸟，看看河中央来来往往的船只。正好有一只拖机船突突突地开来，后面拖着长长一大串，数数有八条之多。那些被拖着的驳船船舱都用帆布盖住，大部分刚油漆过，像新船。这些船上都有家小，隐隐地在舱里走动。有一个五六岁小男孩光着屁股跑了出来，站在船边上解小便，发现我看他，还调皮地把小鸡巴对着我。我也跟他开玩笑，顺手抓起一块泥巴扔过去，落在离船的不远处溅起一阵水花。他两只小手拍着屁股蛋开心地跳着喊：“打不到！打不到！”我抓起第二个泥团吓唬他，装作再扔的样子，他连忙笑着逃进船舱里去了。休息之后力气又来了，继续摸蚬子。又大约摸了半个多钟头，木桶装满了，足有二三十斤，便停了手。

回到家里，看看离上工的时间还早，马上倒进锅里去煮，下午让奶奶剥蚬子肉。收工回到家一看，满满一大盆蚬子肉，一顿吃不掉，剩下天热又放不长，不如送点邻居也尝尝鲜。妈妈立即给前后邻居各家送去半小碗，又告诉怎么吃法，并叮嘱趁新鲜吃。第二天劳动时几位伙伴对我说：“那东西味道真不错。”我约他们中午一起去摸，他们都摇头说，那么大的河不比小河里摸东西，不敢去。我也不勉强。

每天中午我还是一个人去摸黄蚬，摸满一提桶就回来。蚬子肉当天吃不完，奶奶有办法，除留下晚上吃的，剩下的就晒干。半个多月下来，晒好的黄蚬干竟有七八斤，装了一紫铜罐。留着阴雨天或以后慢慢吃，抓一把蚬子干放在菜里或汤里，味道同新鲜的差不多，仍很香。尤其是农历七月半和在冬瓜里做饺耳馅，特别好吃。家里包的饺耳呈月牙形，头白面，手工擀成，皮厚馅多，碗口那么大，恐怕有二三两，一顿吃三个肚皮都撑开了。后来有机会翻阅《本草纲目》，据记载，此物不但可食用，还能入药，连壳也可治病，原来浑身是宝，真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