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
在邻县一个国家级美丽乡村参观,见识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许多现代化元素,然而,最让我感到亲切的是收藏在农展馆里的一些老旧农具,其中有我小时候推过的石磨和踏过的舂米石碓。
今天的年轻人对舂米已经不太了解,甚至不知道碓为何物。
碓是一种古老的舂米捣物农具,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方才逐渐消逝。百度上这样注解:碓,木石做成的舂米器具。整个碓包括:石臼、碓身和碓踏三部分。“木公鸡,啄白米,啄来啄去啄不起。”这首童谣说的就是碓。碓其实就是巨大的舂杵,样子像一个放倒的“7”字。以笨重的木头制成碓身,长二米五左右,碓头装置一支包了铁齿的短杵,对准埋在地下的石臼;碓尾被削成一个扇面,面积尽可能大,这是舂碓脚踏的地方,地下相应挖一个坑。碓身在靠近碓尾的地方装一支横木作摆轴,安碓时将摆轴嵌入两个轴窝,成为杠杆的支点。舂碓时,人单脚站在碓踏上,用力踩压下去,碓头便随之抬高,脚一放,碓头落下,短杵就重重地舂到石臼里。工作时,将谷物倒进石臼,踩动碓踏,碓身带动舂头抬起、舂下,捣舂石臼里的谷物,褪去皮壳或舂成粉末。
在叙述碓的时候,不得不说一件碓的附着物——撑碓棒。当舂完一石臼谷物的时候,必须将谷物从石臼中挖出,这时候就得将碓身抬起,支撑起来,这就有了“撑碓棒”。撑碓棒的取得很简单,一根带叉的树枝,将丫向下,成人字形,上端顶住碓身,两脚撑在地上,很稳固,人就可以从容地在石臼里扒粮食。说起撑碓棒,记起当年的一条歇后语,很形象,叫作“撑碓棒打老婆——一抵俩。”有一个怕老婆的男人,也在人面前说起这条歇后语,不想让自己的女人听到了,女人板着脸幽幽地反问道:“要是用它打男人呢?”男人听了,一下子矮了半截,唯唯诺诺道:“也一样,也是一样的。”
踩石碓舂米是十分辛苦的,李白有诗为证:“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踏碓费力气,最大的问题是软脚,因为在踩动时,必须踩一下放一下,踩下时要使劲儿猛地一脚将舂头高高昂起,放下时要忽地提脚猛地一放,以便让高举的碓头迅速落下去撞击石臼的谷物。你得不停地重复这一动作,直至将要舂的谷物舂好。因此,非常累人。比如舂米,那就是要让碓头与石臼的撞击去摩擦稻壳,使之米糠分离。而这样的过程并不是那么容易,我记得,要舂好一石臼米,需要踩300下左右,得花去将近半个钟头。而一舂稻谷也就五六斤的样子,因此,大多人家舂一次米只能维持三五天,一首歌唱道:“时间都去哪儿了……”当年乡下人的时间都花到舂米和磨粮上去了。舂碓累人,当然,舂碓也能够磨炼人的体力和耐力。
在我家,踏碓多是父亲的事。冬天,父亲去了河工工地,每每舂米,便由祖父踏碓。我帮祖父踏碓,母亲在舂头处一边“拨碓”,一边筛米。母亲白天要去队里做农活,舂米的事就只能放在晚上。为了减轻祖父的负担,母亲总是骗我说:“林儿,今晚我们舂米,舂好了,就有米饭吃了。”有白米饭吃,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这是很能激励我的。其实,不用母亲说,我也会努力踏碓的,因为祖父那么宠我,我当然要帮他了,踏碓时,祖父粗重的喘气声便是激励我踏碓的力量了。随着碓身的一起一落,我大声地数着数:“一、二、三、四、五……”隔一会儿,我就要问一声妈妈:“舂好了吗?”母亲鼓励我说:“再坚持一会,你再数十五下,就好了。”因此了,舂一石臼米大约需要踏300下,这个数据镌刻在我的脑子里。
一石臼稻谷舂完了,我和祖父歇下来的时候,母亲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下一下地筛米(将米和糠分开),舂米飞出的粉尘落在母亲的头发上,灰灰的,微弱的灯光将母亲的身影映在我家老屋的墙面上,随着风中的灯光一晃又一晃……
我怕踏碓,却喜欢踏碓的声音,“吱哑——嗵,吱哑——嗵!”临近过年了,那声音代表了舂米、舂米屑,意味着就要有白米饭和年糕吃了。
祖父给我讲过一个舂碓的故事,说有一户人家孩子多,老大结婚以后,他家舂碓的声音慢慢地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舂碓声的“吱哑——嗵,吱哑——嗵”,变成了“懒——得舂——,懒——得舂……”老人说,一听到这样的舂声,就明白是新儿媳不情愿帮他们带下面的那些弟弟妹妹,想要分家,于是,便请来舅老爹,把家给分了。果不其然,这家一分,再听舂碓声,节奏明显地不同了,似乎在说:“各奔——各!各奔——各……”听了祖父的故事,我暗暗发誓,将来决不像那个不孝的儿媳妇一样,一定要好好善待我的母亲和我的亲人们。
时代不再让古老的故事在石碓身上延续,它终于被收进农展馆,那种“吱哑——嗵”的声音人们再也听不到了。石碓的声音,无论是动听还是难听,都传唱着过往,传播着生命,传递着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