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落了一夜的雨(小说)

□段国圣

秦兰回到西塘的时候,已是傍晚,天气忽然作变,阴丝丝地刮起了风。阳春三月乍暖还寒,油菜已经长出菜蕻,没有了昨日那份黄灿灿的荣耀,镇上水泥路边的白玉兰也被风吹落了一地的花瓣,远远看去就像飘了一层雪。白玉兰开的时候,那叫一个好看,用亭亭玉立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尤其是含苞欲放的时候,不知吸引了多少路人驻足观望,可惜白玉兰花期短,又必然会遭受一场雨的侵袭,雨过后,白玉兰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艳姿尽损,真是好景不长。

秦兰还是先一年回过一次西塘,那是母亲六十岁生日,秦兰是一个人回来的。父亲问谢银海怎么没有同来,还有豆子。秦兰说,银海出差了,那孩子还是不带回来的好,调皮捣蛋厌得没得命,根本管不住。父亲也就顺着说:男孩子嘛,七岁八岁狗都嫌。豆子不是秦兰所生,是银海前一个老婆留给他的活宝,秦兰没有把豆子带回来,父母亲心里自然明白,绕开话题不再提孩子的事。母亲过生日,秦兰买了不少东西,有吃的,有用的,还买了一副镯头,母亲虽然爱不释手,但还是嗔怪秦兰不该花这么多的钱。秦兰说这也没几个钱,妈妈喜欢就好。

这次秦兰回来两手空空,穿得也单薄,双手抱肩,冷兮兮地打着颤,早先双颊的红润已经褪去,只剩下一脸的疲惫。母亲见女儿回来,自然是开心,拿了一件毛衣给秦兰套上便开始问长问短,父亲只是说我去超市称点肉,晚上包扁食吃,院子里还有没割的头道韭菜。

吃饭的时候,秦兰把扁食沾了些醋送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说,还是家里的饭菜香。母亲用筷子点了点碗里的马兰头,好像很歉疚地说,我们这里可没海鲜吃。秦兰突然冒出一句:妈,我要和银海离婚。父母亲并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话感到惊诧,只是沉默了一会。母亲轻轻地问,又闹矛盾啦?

秦兰说我在谢家其实就是一个保姆,轮不到我说话,轮不到我做主,那个老妖精总是嫌我不会照顾他儿子,嫌我不会做家务,嫌我没品位没有格调,还说我虐待他孙子……银海整天想着赚大钱,乱交朋友,钱被人家骗了也不吭声,武汉疫情发生后订单少了一大半,外地的劳务工不得来,厂房的租金还在交,现在车间里的草已经长到齐膝头盘了。银海天天喝酒耍酒疯,不顺心就拿我当出气筒,你们不知道他骂得有多难听,还有他娘……

三年前油菜花盛开的时候,谢银海患了严重的带状疱疹,他一个在西塘的亲戚介绍他来西塘看。秦兰那会刚从卫校毕业,在镇上一家卫生所当助手,卫生所的一个老中医最擅长看带状疱疹,方圆百里很有名气,谢银海在诊所见到秦兰的时候,用他后来的话说:居然忘记了疼痛。他对那个亲戚说,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说秦兰就像西塘街上的白玉兰树,亭亭而立,冰清玉洁。本来秦兰压根儿就没在意这个说着启海话的男人,只是瞥见他开了辆黑色奥迪。谢银海让他亲戚上门提亲的时候,秦兰家里正发生了一件大事,秦兰的父亲骑摩托车撞了一个路人,差一点让那人送了命,秦兰的父亲肋骨也断了六七根,后来那人把秦兰的父亲告上了法庭,最后法院判决秦家赔偿五十多万。秦家底子薄,拿不出这么多的钱,很快谢银海雪中送炭,伸出援助之手,救急了秦家四十万,加上那个亲戚在镇上也是个能说会道人,出面做了不少工作,官司很快就了结了。谢银海的举动和他那个亲戚的卖力不得不让秦家人心存感激。接受了人家的资助,秦家有些话就不太好说了,秦爸爸想反正女儿总是要嫁人的,对方条件这么好,又如此仗义,住的地方离上海仅一江之隔,是个经济发达地区,遇到这样的人家也算是有福气的。父亲开始怂恿女儿答应这门亲事,秦兰表示不愿。其实从一开始父亲同意接受启海人的解囊秦兰就表示了反对,她说跟这个人非亲非故,即使有做秦家女婿的愿望,也得了解一下他的根底,着急慌忙地接受人家的钱财太草率了。无奈法院一再催促交款,那个亲戚又不厌其烦地“帮忙”,秦兰想想无助的父亲只好顺从。后来对谢银海的观察也让秦兰改变了一些看法,那是清明节后的一个下午,谢银海来西塘办事,说顺便来看望伯父伯母,那天秦兰家祭好祖正准备去上坟,银海说我也去磕个头吧,他的这个请求让秦爸爸有点为难,但谢银海执意要去,也就默许了。谢银海在坟前虔诚地双膝跪地磕了头,还点了些冥纸。这个细节多多少少打动了秦兰,感觉他是一个懂得孝敬的人,心里再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唯一让秦兰难以释怀的是谢银海离过一次婚,又比她大八岁,还有一个四岁的孩子。但后来也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秦兰在一次陪谢银海出游的途中,把自己给了他。

隔年父亲和母亲去吕四港探望女儿和亲家,所见所闻让他们心里踏实了许多,谢家不仅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企业,还有一座装潢得极其豪华的别墅,家里有三台车,一台黑色的奥迪,一台白色的宝马,还有客厅里放着的一辆小孩骑的电动小轿车。谢银海的热情也显得有礼有节,没有虚假的客套。不过这次与亲家见面,多少让秦兰的父亲有点自卑,他送给亲家的土特产有麻虾酱糯米陈酒还有卤汁的猪头肉,都被不屑一顾地搁在一旁,脖子上挂着金项链的亲家母不冷不热地说:罐装食品和卤汁食品还是少吃为好。这让秦兰的父亲有点尴尬,他勉作笑容地说,麻虾酱用肉丁茭白茶干朝天椒花生米熬成酱是很好吃的,猪头肉就看各人的喜欢了。对方摇头表示没有兴趣也没有这喜好,话不投机半句多。秦兰的爸妈住了一宿就回了西塘,后来再也没去。

桌子上的菜早已凉了,母亲说要不要去热一热,秦兰说不用了,已经吃饱了。风是歇了,外面雨棚上却发出啪啪的声响,下雨了,屋子里显得很安静,父亲皱着眉头敲了敲胸门口,秦兰知道一逢雨天,父亲的肋身骨就会作痛。父亲原先在镇上和人家合伙开了个油坊,出了交通事故后就歇在家里,母亲过去在一家服装厂,退休后有一份社保,日子虽不富裕,但也温饱无忧。秦兰嫁给银海后银海让她做家庭主妇不用上班,秦兰不答应,银海说你在家里我照样发你工资,秦兰只好在家带孩子洗衣烧饭。逢时过节秦兰会寄些钱接济父母。

父亲打破了寂静,说夫妻闹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就怄气,要学会忍,你不跟婆婆过一世,但关系也不要闹得太僵,银海是你的丈夫,你要多关心他、理解他,我们秦家欠人家的,你委屈一点,现在企业都受影响,熬过这一阵也许就好了。孩子有可能是闹矛盾的导火索,只要你问心无愧,他们也不会对你怎样,家庭和睦是最重要的,我跟你妈拌嘴还少啊,不也就这样过来了。再说离婚也不现实,谢家人绝对不会让你分了他家的财产。

秦兰堵住了父亲的话:我不要他家的一根筷子一根针,我有两只手,大不了我还回卫生所。

你就不怕别人笑话?父亲严肃起来。

笑话?有什么可笑的?不瞒你们,我已经出来五六天了。

这回两个老的不禁惊诧起来,母亲追问你去哪儿了?

秦兰嘴角溢出一丝笑,笑得有点倔犟有点神秘。

母亲没再开口,父亲若有所思。

雨还在下。

母亲总是疼女儿的,她用几乎乞求的口吻劝秦兰,你要听你爸爸的,过日子就是细水长流,没有爬不过的山,没有蹚不过的河,离婚这条路你不能走。

父亲抬起头语气有些硬:明天你就回吕四港!

雨棚上的雨滴声更响了。

雨落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一辆黑色的奥迪车驶进西塘镇,缓缓地停在一棵高大的白玉兰树下,白玉兰的枝丫上已经冒出了一些指尖大的绿叶。春天的暖在雨后的草木间铺展开来,阳光照在树上,一只乌鸫在鸣叫。

开车的人是谁呢?是那个说启海话的人吗?没人知道。

2020-05-07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7132.html 1 3 落了一夜的雨(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