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伟

2004年岁末，我从如皋出发，前往上海，谒见老作家罗先生。她对如皋人，素来友善。早前，罗洪的如皋友人中已有两位作家——冒舒湮、贾华岳；后来，她还指点如皋中学老师编印《校友录》。我结识罗洪，则因所存剪报中，刊有她发表在《申报》上的散文。她知我搜罗民国图书，叹息旧藏早已悉数捐献，只能给我些“新书”。其中两册便是小说家、翻译家、收藏家施蛰存先生的旧著。

施先生与罗洪，既是同乡，又是好友，过从甚密，赠书何啻两本。1996年4月，施蛰存寄书三册给赵清阁，其中两册，烦请赵女士家的阿姨，转交王元化与罗洪。是书本为盗版书，被施先生发现后，出版社才送来稿费、50册印书。然而笔者有幸获赠的两册书——《唐诗百话》《北山楼诗》，不仅是正版书，而且颇为特殊。《唐诗百话》印于1987年9月。扉页正中钤有蓝文印：作者呈教本。所谓“呈教本”，就是著者向友人“呈上”新著，恳请“指教”。施先生为何用章代写，不曾签名呢？查阅《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黄裳先生回忆，《唐诗百话》面世，佳誉如潮，连巴金也要借阅此书。远在域外的夏志清教授，闻风尤晚，也乘兴而来，向施蛰存的美国友人孙康宜讨要一册《唐诗百话》。施先生本人，更是看重此书。1988年2月26日，他去鸿山东宫晓卫先生：“《唐诗百话》你已收到，甚慰。我陆续寄赠老、中、青熟人已数十本……此书我自购150本，到今天已全部送完。”信中的赠书对象，就包括苏雪林、罗洪等人。馈赠上百本，有别随手送书。启用“作者呈教本”印章的缘故，大概是图方便吧。

相比《唐诗百话》，《北山楼诗》属于作者签名本，更有意义。扉页留下四排蓝色的圆珠笔字迹：“罗洪同志 嘱念 施蛰存 2003。”这是施先生的晚年遗泽，由于视力欠佳，手中乏力，字写得模糊不清：繁体字“羅”，猛然一看像“崔”字；“洪”字漏去下面的一横；“嘱”字右半部分笔画重叠，像个“两”字；“蛰”字漏去提手旁。我一直不解，为何不写“留念”，却是“嘱念”？ 书友韦泱编有《罗洪作品精选集——百岁不老》。经他帮助，我得以拜读罗洪的《我去看望了施蛰存先生》。又去查阅《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方才解惑。2003年4月，罗洪前往施宅访友。时年施蛰存99岁，罗洪94岁。两人听力不佳，只能当面传书，互相交流。当日两人多有谈及各自子女的近况。临行前，罗洪询问一旁的施荙（施蛰存的哲嗣），施老最近还写不写东西？施荙说出版了几本，便取出一册《北山楼诗》，要施老签名送给罗洪。因为罗洪有问在先，出于“回礼”，又知自己年事已高，施蛰存先生才写下“嘱念”，真挚地嘱咐罗洪留念。直至此年11月，施先生谢世，《施蛰存先生编年事录》未再提及罗洪，又缘罗洪也年入耄耋，故而此访当是两人最后一晤。《北山楼诗》也成为施蛰存先生赠送给罗洪的最后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