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荣丽
01
这是一条沿河傍水的老街,老得几乎不成街了,静静地瑟缩在繁华的背后。
与所有曾经大富过的“破落户”类似,它因了北依路南傍河,历史上也曾繁华热闹过。据说,这里的人们多数是沿长江水系移民而来的。在鼎盛时期,能有百十户人家,寺庙就有11座,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来这里烧香求佛。加之水陆码头船来车往,上货、卸货、生意叫卖,很是热闹。
老街东西走向,像一把长长的发梳,鳞次挂着九条有名有姓的小巷。据记载,最早的丁堰老街在唐朝时期就形成了。后来明朝时期被毁,明末清初又逐渐修复。
02
我去过很多地方的古镇,看到过很多地方的老街,却都被修葺一新,充斥着商业气息。
这里,是我梦中一直想要的,原生态的老街。
红砖、青砖、黑瓦,被风雨剥蚀得看不出色彩的木门,水泥浇筑的朴拙的窗棂,断垣残壁内疯长的杂树,低矮的屋檐下雕着龙凤图案大大小小的水缸……数百年的风吹雨打造就了老街的深刻与内敛,隐约传递着一份恬淡与隐忍。你只需要站在老街的一处,你的心就沉静下来了。生命的通达、大度和淡定,不在别处,就在行走的路上。世界变得异常的淡定与沉静。
只有草丛间的昆虫和飞鸟以各种方式交谈着,或轻柔或细切或绵长,它们对在老街上散漫走着的我毫不在意,只顾在草花间尽情倾诉自己。
我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通透从我的眼底里流入,从我的每一根发丝、指尖、趾端流出,欣喜,满足,快慰贯穿于我的体内。
03
如今,清寂成了这条老街的底色。
有了这个底色,所有微不足道的生命都活色生香起来。
石板路的石格之间,苔藓把一块又一块的荒芜染色,嫩嫩的,绿绿的,恰到好处。
金银花、马齿苋、木槿、薄荷、爬山虎、游藤都竞相疯长。墙角、砖堆、柴垛、屋顶,见缝插根。有一株木槿长得高过屋檐,满身绿叶粉花,花心略施玫红,这丛浓郁的木槿和一株挂满绿珠珠的花椒树遮盖了破败的门庭。你不能不感叹种子的生命是多么美妙,生生灭灭的匆匆轮回,无法阻挡它们的随遇而安。
整个老街干净,清静。一路上几乎没遇着什么人。偶尔有拴在门边的狗,不叫,只是好奇地看着你。疯长的草花藤蔓儿,虫鸟老树,都泡在暖阳里,无所事事,慵懒而又随意,沉静而又魅惑。
04
我穿街走巷。
一口井,吸引了我的目光。有水,映着天光,我能看到我的身影在井底一漾一漾的,井壁上全是绿苔和各种南方深山上才见的蕨类植物,生机盎然。
我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再往深处走,是一盆盆太阳花,它们用一串串卓然不俗的红的粉的黄的花,擦亮了我的眼睛。还有蜀葵,刚直的枝干,肥大的叶片,开着的花虽不多,仍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
我正兀自与花草相媚,不知从哪间屋子走出一位老人。老人气色不错,看上去只有五六十岁光景。跟她一聊,这位黄姓老人已经76岁。左邻右舍都已经搬走了。上海、西安、如皋都有。她的孩子们也很有出息,接他们去住,却不习惯,便留下了。这边的巷弄只剩下了她家老两口。闲时把各家门口都种上了花和绿植。早早晚晚侍弄得有滋有味。想想这整条老街,大抵都是这种景况,怪不得干净整洁呢。
老人似一个久居荒漠旷野的牧民,热情邀请我到她家去坐坐。进屋后,我的眼前豁然一亮,完全是另一番天地。吊着光亮的顶,四壁雪白,里面全部是现代化的设施,与院外有着云泥之别。她的老伴正坐在一把虽老旧却带着油亮包浆的藤椅上看电视。我们互相笑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老太太兴致很好,带我参观其他院落,哇哦,一圈高高围起的瓦片中间,意外地还有两行茁壮的玉米,气宇轩昂。茄子,薄荷,各种绿植各种各样鲜艳的花,该清雅的清雅,该娇媚的娇媚,全是生命的本色。
05
告别了老太太,我又被街面上一排溜一排溜的布鞋吸住了眼球。暗红的细方格的鞋面,松紧带的男鞋女鞋、方口的女鞋童鞋、暗上的僧鞋,双双簇簇新,厚厚的千层底儿针针线眼儿分明。想起童年想起妈妈油灯下一针一线为我们纳的鞋底做的新鞋,那是怎样的舒服养脚。
店主潘金梅告诉我,她这家店已经开了几十年了,手脚不停地忙活,一天能做一双鞋,光纳鞋底要五六个小时。一双成年人的鞋才卖30,娃娃的鞋才卖15,街上很多人家都到这里来买鞋,生意还不错。
细致的传统手艺,以一种淡淡的怀旧情愫,与老街暗自吻合、相得益彰。
我看着她的手上下翻飞,穿针引线,久久舍不得走。
当年老街虽小,但街两边从东到西的店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饮食店、铁匠店、药铺店、杂货店、修车的、卖水产的、刻字画像的、炸爆米花的……而且还有个特色产业: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打草绳、打草包、扼草帘。如今老街的巷口只剩下几家老店。有一家理发店依稀还有些人气。理发的手艺人送大了一批批孩子,随口还能说出哪个娃理发安静,哪个娃理发哭个不停……归乡的中年汉子便也嘿嘿地讪笑。
——这是我站在理发店前脑海中的浮现。老街可以义无反顾地老去,但老街上的人老街上的故事,却可以穿过时间的界限,永久地留下来,温暖我们心底里最深最柔软的记忆。
06
像所有有灵气的老街都离不开一条河或一片湖,它的身边也静静地流过一条河——如泰运河。偶尔,有船缓缓浮过。岸边秀发照水的或柳或槐,仿佛一道道垂下的帘幕,浓浓的生机氤氲成一大片ー大片绿烟,它们跟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交融在一起,清婉,迷离,仙境一般,我似乎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缱绻的洞箫之声,栖息在这个清清淡淡的时空之上,拢起了一个远远近近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