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波

徐阳叫张影不要熬夜写作。徐阳自言自叹：“我现在一熬夜头就疼。”

张影本不想告诉他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身体也出现异常，她说得模糊，徐阳刨根问底，张影出于礼貌详告：“这几个月，每个月来两次例假，而且断断续续的。”

徐阳吩咐：“你赶紧去医院，不能拖。”

张影有点紧张，去医院检查。诊断：子宫肌瘤可能，随访。双侧卵巢大小正常，宫颈囊肿。她拿着检验单子问门诊医生，医生说：“所谓囊肿也只是仪器的一种采集反应，你做过妇检，没有问题，配点药，会自行好转，定期复查。”

医生这样一说，她就放心了。张影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一个人好打发，高兴忙就忙，不高兴就吃方便面。离婚这么多年，习惯一个人生活，多一个人她都不适应。她想睡会儿，一想还有些东西没买，又下楼去了超市。

接到参加南黄海笔会的通知已有两个星期，其实半年前张影就听说，她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徐阳。

徐阳开心：“太好了，你来，我带你去看海。”徐阳在南黄海边长大，大海对他没有诱惑，每次走到海边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眼中的海原始、荒蛮、浑浊甚至丑陋。真是看海看久了想见人，见人见多了想见海。

有一次徐阳约张影来看海，日子说好，偏是台风，一切取消。徐阳懊悔。

张影想得通：“看不看海，大海都在那里，就是想你能陪我到海边坐坐，哪怕看看夕阳也好。”

徐阳到市里开会见过张影，戴一副眼镜，坐在桌边埋着头，极其文静。吃完饭他们加了微信好友。他们两个城市相距不远，开车个吧小时，但有约未见。渐渐的张影想去看海的愿望没那么强烈了，她只在微信里偶尔提提，心存美好不当真。女人容易当真。

起初是徐阳跟张影聊天的，他每天发个图片或者早安早上好。寂寞中的女人需要抚慰，这个徐阳懂。张影的情况徐阳摸得一清二楚，张影怨他：“你光让我说，可你的情况我一点也不了解！”徐阳发个笑脸搪塞。张影不肯罢休：“如果有一天，我特别特别在乎你，你搞不好不喜欢我了，我遁入空门也来不及啊！”

徐阳很甜蜜：“怎么会呢？没有那一天，除非我爱不动了。”他总是让她感动，让她的心一点点融化。张影幸福死了，想起来温暖美好。

也有时，徐阳发个早安，到第二天再发个早安。一久，张影就生气，语气生硬：“你不把我放心上，唤醒了我，又对我置之不理，我体会不到你的疼你的爱，我不要你物质上给予我什么，我只想你心里有我。”徐阳解释：“我这些天太忙，理解点好不好？”他一哄，张影不过多计较。

徐阳在文化馆工作，县里配了工作室给他，让他潜心创作。文化馆派上用场的人不多，徐阳人缘好，经常被馆里拉郎配，人手不够就喊他。南黄海笔会报到的那天，徐阳在乡镇参加演出，张影三点就报完到，徐阳靠六点才回来。他在酒店门口看到张影的，张影朝他招手，他也朝她招手。一年多没见，张影已不是原来的张影，嘴上还叼着烟。徐阳笑了，笑得极不自然。

晚上徐阳在一家人酒店招待张影。张影说她还有个小姐妹能不能喊过来，徐阳说好啊。徐阳喝多了，张影心疼，说怎么不控制自己，伸手没拉住他，一个跟头摔倒了。徐阳埋着头：“没事，一会儿就好。”

张影说:“要不去房间躺躺？”

徐阳坐在地上，摆了摆手：“不了，你陪小姐妹先回吧，我明早来。”

张影立着不走，手上捏着支烟。

这时酒店朱老板出来了，徐阳和朱老板无话不谈，朱老板操着徐阳往店里走，对张影说：“他经常这样的，你们回，歇会儿我送他。”

她回到房间心里不舒服，言行中她感觉徐阳并不喜欢她，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张影翻来覆去地想，但她还是担心他酒多了难受。

张影也喝醉过，陪一个诗人，她就喝了一杯干红。

徐阳每天早晨四点多起来写作，能写到八点，这个时间段没有人打扰他。但今天他设置了闹钟，七点响了，他打电话问张影：“在干吗？”

张影叹道：“想你。”

徐阳回：“我马上过来。”徐阳本来也可以住酒店的，他跟报到组说没必要，家就在附近。酒店是原来政府招待所，改制卖给私人，道路、景观、绿化、内外设施重新改造，增建了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真是散步、赏景、小憩的绝佳之处。加之地段好，老板人头熟，生意特别忙，不提前打招呼，订不到房间。

张影知道徐阳到了，门虚掩着，徐阳返身关了门。张影头发蓬松着，裹着睡衣，窗帘密实，灯光下，四目相望，徐阳揽住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肩上说：“去洗吧。”

楼道里有人走动，边走边敲门边喊，吃早饭啦！徐阳知道这一层都是笔会的。张影关上卫生间的门，水流声漫了过来，徐阳闭目和衣躺着。聊天中他们爱得死去活来，见了面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昨晚他从酒店回去的路上还在想现实与理想之间有差距，他本来完全可以去张影房间，他没有醉，但他不想给张影日后留下伤痛，他很纠结。

从内心说，徐阳欠她一份情，这辈子他都不会忘。他的文化公司几乎一夜之间倒闭，广告公司、印刷厂、销售客户上门讨债，走投无路，他想到张影。张影问他需要多少？35万。当天张影就把钱打到徐阳卡上。徐阳抓到救命稻草，缓过气来。后来徐阳打官司追回了一笔钱，如数还给张影。这么多年来，徐阳觉得人其实就是一片无形的海，深不见底。他跟张影已站到海边，他不想前行一步，他怕风浪把他们卷走。

徐阳到酒店是朱老板送的：“你别走，就在门口等我信息。”

“知道，你放心。”朱老板回道。

发好信息，张影出来。张影望着他：“去冲一下。”

他把手机甩到床上，漫不经心的样子，而后脱掉衣服放水冲澡。张影用浴巾擦头发上的水，徐阳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上面显示朱老板。

响了几声，张影抓起电话喊徐阳，徐阳问：“谁的电话？”

“朱老板。”张影说。

“你接一下，没事，我马上好。”徐阳叫张影接电话。

“喂。”张影一开口，对方就喊“徐阳呢？”

“徐阳在卫生间。”张影说。

“你赶紧叫他下来，他爸晨练回来被车撞了，我在楼下等。”朱老板语气很急。

张影一听浑身发抖，心怦怦地跳，使劲喊徐阳。徐阳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吗？快回去，处理好告诉我。”张影催促他。

路上，徐阳骂朱老板：“你个混蛋，专出馊主意，什么谎不好说，非要拿我爸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