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铁生

何循真等先生编纂的《南通移民史话》将由苏州出版社出版，其审核十分仔细认真严苛。我根据父亲《安颂谟札记》，提供了我的祖先由四川来南通定居的资料：“始迁祖安青居，多代人世居四川华阳(今成都)，‘洪杨之乱’迁南京再扬州。子安静轩迁石港，后定居南通。”审稿者历史知识丰富，认为“洪杨之乱”中“石达开未入川，且距成都甚远”。我再查父亲札记，发现有“（南通）始迁祖安青居(我的曾祖父，妻湖北马氏)，先迁湖北，马氏兄教甥专攻古文印章。‘洪杨之乱’由汉口迁南京再扬州……”当年号称“石敢当”的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是打到湖北的，我的曾祖父安青居因“洪杨之乱”东迁之行就说得通了。

想不到的是《安姓 安知止堂》这110多字的简介里，审核者又提出疑问：“（安静轩，我的祖父）妻为马探花（马宏琦）的压头女儿，本姓保，改姓马，名媛基。（与南通人联姻）”什么是压头女儿？南通话里有没有压头女儿这个说法？是大女儿还是寄女？准确含义是什么？这个在过去我们南通人口头上常用的词汇又成了不明确之处。我查阅《南通市志》南通方言词汇“亲属”栏里，录有上百条之多的称谓，只有干女儿、寄女儿、寄丫头，却没有压头女儿之词；再查阅黄步千先生《崇川纪事·南通方言卷》“世人万相”，以及陆汉章先生《南通土话与风俗》，均未见压头女儿条目收录，但这是我们从小就常听到说的称谓呀。

于是我发微信请教了多位八十多岁的老前辈，和七十多岁的同辈，他们都很热忱，对南通民俗有研究的丁福基、徐勇俊、程远、李栋、许广明、金国杰、徐咸、吴更生等多位先生，他们在微信里给我书面和语音答复：

“结婚多年未生育，领养个女儿，希望带来生育。叫压头女儿。”

“家中没有子女，从人家家里带来个女孩，称压头女儿，可能有‘压头’之意，我妻子的祖父前边就有一个压头女儿。”

“压头女儿，南通地区普遍有之，有的父母担心自己的子女养不活，带个女孩儿压压头。也有夫妻没有生育，带个女孩子压压头，还真有用的，此后养了一大串的。故压头女儿在南通蔚然成风。我老厂就有两个女的，给人家带的名字叫鸭子（压的谐音），压有镇住的意思，就是不让底下的孩子夭折或顺利成长！不知说得对不对，姑妄听之。”

“以前的人缺医少药寿命短，有些人家虽生养子女很多都早夭（留不住）。故有抱养一女孩做女儿，希望借此办法此后能多生多育，孩子健康成长。抱养的女儿就是压头丫头。”

“南通生了女儿都说丫头，地道南通话，领养的女儿不叫压头丫头，而称压头女儿。是对这女孩的尊重，认为她将带来多个自己的孩子，能开个好头。口称中很有分寸。”

“压头女儿是（古代南通）一种风俗，是克服不孕的一种方法。”

“南通人只抱养压头女儿，不抱养压头儿子，女儿是要嫁出去的，顶多给份彩礼，不会也防止将来与自己的儿子争财产。”

看到老师友们这些回复我心里十分温馨，讲得都很到位且有道理，也是老南通人对此称呼的切身体会解读。还有人说，这压头女儿的头一个字，应写成“押”，有镇住、压住、带头的意思，也有押宝的含义，有了她下面自己就能正常生育，并多子多女了。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社会，没有后代延续家族就后继无人、养老也成大问题，所以昔日压头女儿之风俗在南通盛行，其意义“责任”也不是一般的大。

功夫不负有心人，达少华老师不但有上面的亲戚中存在压头女儿的回忆，还专门为我查找资料三个小时，最后在《南通方言词典》第377页里找到条目：“【压头女儿】指抱养的第一个女儿，抱养之后往往能生孩子，这第一个抱养的女儿就叫压头女儿。”达少华老师还讲，此词条后有举例“小梅是她的压头女儿。”第一人民医院管耘园主任医师还特地说明，“压头”在南通话里有带头之意（不是押头，也不可写成鸭头），谓今后可带领生出许多弟妹来。这样的解释就符合南通民间的历史实际情况，就圆满顺畅全面了。而我再去市图书馆，查到敖小平《南通方言考》，在“南通方言特有词表”里也找到“压头女儿”条,其解释是“头生女儿”，这一处就不那么准确了。

十多位热心长辈及朋友，为一个南通传统老词汇如此热忱查阅回忆解读，使我明白了很多。小小一个“压头女儿”词汇，看来内含颇多颇深，与旧时多子多福有关、与生育健康有关、与财产继承分割有关……上世纪50年代以前还在南通人里普遍应用、自从60年代倡导计划生育后，“压头女儿”这一词汇彻底消失在南通人的生活中，但我们应该了解过去我们常用的这“压头女儿”的历史真情，这才真正叫不忘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