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江海文学

风吹草低(小说)

绘图 瞿溢

□姜利宾

边柜抽屉夹层中居然摸到一个精心封存的白信封,里面装了个四四方方的硬物。安拉不无好奇地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一包完好无损的中南海香烟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高远的晴空,远眺的视线里闪过无数熟悉的身影,他是那个永不会再见的人。

他最爱的中南海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1

安拉如往日一样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正好遇见每天最早报到的老大。那个从不和人搭讪的老大,那天居然破天荒从总监独享单间走出来,直直地走向她,没头没尾地甩过来一句话:

Sam被调往上海工作,今天去报到。

什么?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安拉扶着双肩背包的手微微一抖,又紧紧拽住了。

凌晨2点,总部最新发布的人事令。

到上海做什么?

销售支持。

哦。

忘了和老大道声例行的“Morning”,甚至没有看老大一眼,安拉梦游般摸到自己的位置,放下背包,掏出手机,急急地拉出Sam的名字,立马拨通他的号码,又慌慌张张地摁断了,她怔怔地望着右首三点钟方向的格子间……

Q市郊,DL行政大楼。没有任何预约或通报, 有人背着双肩包旁若无人地径直走进行政部最里面的总监办。20来人的格子间顿时爆出一阵阵窃窃私语的涟漪:看,OBA过来了!听说每个部门都新进了一名韩国同事,看来这就是咱行政部的新同事!

看这OBA,面如铁板,高冷的样子好像李钟硕,酷酷的我喜欢。

哟,我们的小仙女又心动了,死心吧,他才不屑于理你们这些黄毛丫头呢。

说什么呢,我就是远远地欣赏一下。

听到这些,偏于Office一隅的安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于一无靠山二无高学历的安拉来说,能在这个蝉联世界500强的国际化大集团学习工作,已是人生一大幸事,她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岂敢再有其他奢望。平时在公司,她把自己定位为“不抵触不介入”的旁观者,素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职场天条,老老实实默默无闻干好自己的分内工作,不违心、不媚上,不卷入任何一个利益圈,不倾向任何一个话语权。OBA来,或者不来,与她何干?再说了,那背影直挺挺的,定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我才懒得理呢,哼!

2

南黄海的初秋,天空蓝得无边无界,云层白得几乎透明。DL公司南区,Sam头顶蓝色笔记本,口叼一支水笔,一瓶明黄色饮料漫不经心地斜插在后衣领中,神态怡然地走出办公大楼,与迎面而来、步履匆匆的安拉险些撞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安拉忙不迭地打了一长串招呼,头不回脚不停气喘吁吁地掠过Sam,一个箭步冲到打卡机旁,扯出胸前的考勤卡。感谢上帝,终于赶在8:29:59打上了卡,这个月的全勤奖有门了,她禁不住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慢慢跑啊。

啊?足足愣怔了小半分钟,安拉才从全勤奖的狂喜中回味过来,根本没听到那句半生不熟的汉语,双脚安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消失在办公区。一个箭步扑到自己位置上,一掌拍下开机键,安拉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200元的全勤奖不算多,从容地要杯咖啡、看场电影是足够了,安拉不无得意地想。

坐西面东的办公室,宽大的落地窗前,九月上午的阳光穿过枝条簇生的银杏,在临窗的办公桌上投下无数细碎的剪影。晚桂和千头菊正当怒放,若有若无的花香如一缕缕清溪水淡淡流淌。想起上周一时心软答应企划部代为准备的司庆文案,安拉烦躁地用铅笔敲打着键盘。因预算大幅削减,企划部的司庆方案被全部推翻,对应的文案当然也得从头来过,那可是她加了好几个夜班的心血。哎,谁让她是个不懂拒绝的老好人,这下又得无缘无故地忙上好几天。这不,早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别的同事已经走光了,安拉还在座位上码字,正好趁这难得的清静再斟酌斟酌文案。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拿起一看,妈呀,还好有日程提醒,差点忘了晚七点的韩语学习兴趣班,秋季培训第一课。第一课就迟到可太不像话了。

已经六点半了,步行到培训室大概35分钟,来不及拾掇桌面,更不用说吃饭,安拉匆匆关机关门抱起双肩包就直接往外冲,一路小跑风也似的刮到培训教室,里面黑压压地坐了一屋子人,培训已经开始了。她脸红地冲陌生的讲师微笑着点点头,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来到教室最后一排最靠边的桌子,一个屁股坐下来,才发现这样的犄角角落里居然也有人坐。从乌漆抹黑的室外闯入灯火通明的教室,加上一路加速度,呼吸、视线一时都不适应,安拉的头有些晕乎乎的,她顺势往椅背上一靠,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双肩包里往外掏纸笔,一边随口问身边的同桌,老师在讲什么?

撒拉嘿哟。

啥?

撒拉嘿哟。

什么意思?

我爱你。

啥?

我爱你。

撒拉嘿哟、撒拉嘿哟、撒拉嘿哟,安拉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很自然地把头凑过去,尽可能压低嗓子:把你的笔记给我抄一抄。

我,没笔记,不用笔记的。

什么人,不就借个笔记,至于么。安拉赌气地别过脸去,很干脆地不再理他。那人好像轻笑了一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示意她把纸递过去,他在上面工工整整地用韩中双语写下 “我爱你”。安拉这才气平了些。

下课后,身边的同学背起双肩包,很有礼貌地向她躬了躬身,说了声再见。然后,他居然对直走向冲出同学包围圈的培训讲师,哥们似的拍拍他的肩,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夜幕,安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同桌,人家根本就是新来的韩国同事,也是他们日后的培训讲师之一。她情不自禁地用双手蒙住脸,瞧自己干了些什么,培训第一课,就管讲师讨笔记,这第一印象也真是太深刻了。还好,最后一排的光线并不是太好,而且那人全程戴着棒球帽,安拉根本没看清他那张恍惚在阴影中的脸。想来那人肯定也没注意自己,这样想着,安拉心里又轻松起来。

3

从集团总部空降来的年轻人,一开始都没有明确的岗位,多半在为期一周的生活适应后,于子公司各部门自由流转,初步熟悉公司的战略愿景、理念规划、人事配置后,了解各PART具体的工作流程,顺便给大家做些韩语培训,韩国商务礼仪分享什么的,最后根据需要陆续安排到各个部门。Sam向行政总监报到的那一天,已在整个厂区各部门转过一圈,也上了N堂韩语培训课。可怜安拉天生神经大条,又是个无药可救的脸盲。关于Sam,安拉没有任何记忆, Sam正式报到的当天,她当然没认出他来。老大把安拉叫进了总监办。

安拉,这是我们新来的韩国同事,Sam。

你好。安拉略略躬身,很拘谨地冲对方笑了笑。

你好,我是Sam,以后请多多关照。他没有直愣愣地盯着她,又让人感觉视线笼罩着她,很坦然地向她伸出右手,他的手温暖、有力。

安拉,进门右首第一个位置正好空着,你待会收拾收拾,Sam就坐那里。

Sam,你需要办公用品什么的,尽管和安拉开口,以后生活、工作上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和她说,她会为你安排处理。

好的,谢谢。Sam不住地点点头,乖乖地跟在安拉身后走出总监办。让安拉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除了1支铅笔,必要的办公用品他什么都没要。坐到位置上,从炸药包似的双肩包里拿出两台ipad、一台iphone,操作系统分别为韩文版、英文版、中文版,他就立马进入工作状态了。日韩系的果然都是工作狂,安拉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Sam专注于三个屏幕之间,根本没听见她的说话。直到那时,高度近视的安拉才真正看清Sam的脸,小麦色的肌肤,眯细成一条线的小眼睛,似笑非笑微微紧抿的唇角,似乎很容易亲近,可又是那么威严。相对Sam的淡定,对于这位新来的韩国同事,同室的中国同事无不表示出一种出人意料的热情。每天见面躬身招呼,每次同路让他先行,每次开会让他先发言,大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一)

2020-11-26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42268.html 1 3 风吹草低(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