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娟
儿子催促捉人头。儿子意思丈母娘那边十桌,这边至少八桌。十八桌,起码的啦!
青青不愿扫儿子的兴,为了儿子,她可以拼命。事实上,青青一直在拼命。青青原是橡胶厂制鞋工,多劳多得,白班晚班连轴转。
青青出身农门,进城打工适逢橡胶厂招临时工,看她吃苦耐劳分上,不久转为正式工。
也有人说青青沾了老公的光。
青青有苦说不出。老公曾是橡胶厂厂医,当初看中刚从农村上来的青青,隐瞒了身体有毛病的事实。
十年前,改制的橡胶厂搬迁至百公里外乡下,青青无奈辞职。不能不辞职,老公已去世,儿子适逢高考,年事已高的婆婆需要侍候。
青青跑家政市场。这年头有钱人多,需要家政服务的也多,青青一口气接了好几家。
其实不用捉人头,青青就晓得凑不满八桌。凑不满也得凑,儿子是好儿子,从未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儿子大学念完本可以读研,为了减轻青青负担,不读了,回来了。回来也是为了减轻青青负担,省得在外面买房子,家里总归有现成的房子。
青青找来笔和纸。老公走了,其三亲六故在呀,大事小事没少往来呀,俗话说人情不是债锅碗瓢盆背去卖。剩下来,就是娘家人。娘家人虽然生活在农村,礼节比城里人重,亲情比城里人浓,娘家人早摆谱了,到时嫡亲叔伯表亲姨亲全员出动。可就算全员出动,排来排去尚缺几人。青青与儿子商量,权当十八桌算了。谁知穷人孩子早当家,儿子坚决反对,说浪费,太浪费,哪怕拉几个朋友过来,哪怕不收人家人情。
青青说没有这种朋友。
儿子说你同学呢?你同事呢?
同学?青青曾在某时某刻碰到过某同学,可她恨不得钻地缝。也曾接到过类似同学聚会的邀请,她嘴上答应未落实行动,聚啥聚,虽然生活在城市,灰头土脸挣扎在最底层。
同事?橡胶厂兴旺时,工友们常去附近鸡煲店打拼伙,青青从不参与,称没工夫。久之,工友们都晓得青青不是没工夫,而是舍不得破费。
青青叹口气,说算了吧。
儿子说不有朋友圈吗?如今朋友都在朋友圈,快翻翻朋友圈。
青青放下纸放下笔,去翻朋友圈。青青弄不清这些朋友何时跑进自己手机的,印象中大家都在吆喝生意,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青青当看不见,能回避则回避。
权衡来权衡去权衡好半天,最终确定同事群一男四女,青青决定先给这一男四女敬杯茶。
一男原是橡胶厂胡师傅。这胡师傅曾追着老公背影说将来一定参加贵公子婚礼。为此老公跟青青作过解释,说胡师傅家里有病号,常年服一种没有熟人搞不到的药物。
四女原在青青一个车间,本没啥交集,工厂搬迁时工友们自发24小时值班,目的为了索要搬迁费。也是偶然,青青与四女分在一组。当时正值严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青青与四女蜷缩在传达室破沙发上,咬紧牙关熬到来年春暖花开,工厂才同意人手一万搬迁费。搬迁费发放那天,工友们像过节般喜庆,纷纷出动去海鲜城品尝海鲜。青青想溜,不料被四女逮住,称患难一场,大家就是朋友,别担心,不用你青青破费。
五个人像商量好似的没动静。没动静正常,自己平时不也几乎不翻朋友圈。青青不甘心,又献上五朵玫瑰。刚发送就后悔,胡师傅是个大男人,好像不合适。献就献了,说不定已经看到了。既然看到了,为何没反应?纠结中,一女发来语音,说是青青吧,你也闲得没事干了?
青青满脸堆笑,说想你们了,想请你们聚聚,喝喜酒,儿子的喜酒!
一女沉寂了一会,说青青你儿子才结婚呀,咱都抱孙子了,忙呀,到时恐怕跑不开呀。又说还请了谁呀?
青青说一道值班那几个。
一女“哦”了一声。
青青说过天发送电子请帖。
电子请帖发出后,青青时不时关注手机。一天过去了,一礼拜过去了,半月过去了,眼看婚礼将近,仍没有任何音息。青青只好电话联系。
不联系不要紧,电话一通尴尬死,一女正忙着卖保险,问青青要不要来一份?一女正忙着卖理财,问青青考虑不考虑做理财?一女说正在外地茶叶生产基地,问青青平时喝不喝黑茶?
青青涨红了脸皮,模仿她们十年前的口吻,说别担心,不用你们破费。
最后,青青打了胡师傅的电话,打来打去打不通,丧气之际,电话过来了,问青青找谁?青青说找胡师傅。那边等了等,说我爷正在动手术,你是我爷朋友吧?谢谢关心!这几天我爷电话特别多。我爷目前在某医院某病床,估计一星期后……
青青像被火烫着般扔脱手机。
婚礼如期举行。
满满当当十八桌。
还是儿子有能耐,儿子不知从哪拉来五个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