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鹤年
清末民初如皋乡村富户每年春季会组织赛马会。诸如此类的乡村民风在今天人们已是闻所未闻了。
今天的台湾省台北市有个“如皋同乡会”的团体为旅台之如皋籍人士所组织,每隔二至三年出版一册会刊,名称为《如皋文献》。我的一位世叔顾守之先生生前为如皋同乡会理事长,也是该会刊的发起人。他知我对家乡地方史料感兴趣,每逢出版均会寄赠一册于我。
《如皋文献》内容丰富,设有如皋志略、桑梓风光、先贤人物、乡土物产、风俗习惯、故园忆往、艺文拾零等栏目。在1989年的创刊号“风俗习惯”栏目中有季耀所著的“如皋的赛马”,详细地记述了抗战前如皋一带乡村的赛马风俗,今全文抄录如下:
如皋的赛马
故乡——如皋,南滨江,东临海,为江淮平原上著名的鱼米之乡,向有“金如皋之称”,人们于丰衣足食之,便想出许多玩乐来排遣自己的岁月,赛马便是一例,此事盛行于民国初年,其时,军阀作乱中原,独有“通(南通)如(如皋)”一角,由于地理位置上安排,未受骚扰,俨然是当时的世外桃源,在这样的环境中,加之如皋人好自享受的天性,所举办的赛马,是很值得追述的。
苏北本来不产马,良驹类多求之口外(张家口外一马千金 ,在大户人家毫无吝色);如皋人生性是最为文雅的,从马驰驱,当时不能胜任,好马自己不敢骑乃以重金聘请骑师策之,一马一个骑师那还不算,另外还须雇用两三个马僮侍候马儿,一匹好马,决不仅凭几把稻草就好的,草料之中必须加豌豆、大麦等等,更须因气候的变化更易其食料的比例量,此外洗马、刷马、蹓马要非个中老手是不能胜任的,所以马僮的责任非同小可,其工资也是顶贵的。不过练马,那就非骑师不可了,因为马的步法计有三种:第一种步法是两前蹄做一动,两后腿再做一动这叫做“大奔”;第二种步法是左前蹄与右后腿做一种,右前蹄与左后腿又做一种,这叫做“小颤”。“大奔”和“小颤”都不是当时赛马场上合格的步法,纵然赢了,也没有光彩。合格的步法是第三种步法,即是左前蹄与左后腿做一种,右前蹄与右后腿又是一种,这种步法,虽然没有“大奔”来得快速,可是却比“小颤”的步法美观,骑在上面,也是最舒服,据说当年皇帝骑的逍遥马,就是这种步法,因此,这种步法,便被当时赛马诸公公认为最合格的步法,只有用这种步法抢到头名,才算真正的胜利,不过这种违背马匹天性的步法,就非靠骑师的训练不可了,往往有些性子蛮横的马,训练两三年,临场还会功亏一篑呢,所以练马的工夫最难,骑师的工价也最高。
好马必需配上好鞍子,当时的鞍,还是那种用皮与木合造成式样极其古老的元宝鞍,不过外表的装饰那就非湘绣或苏绣不可了,否则从属名驹,但在众马比较之下那就不免寒酸了。说了你或者不会相信,民国二十七、八年间,我在一位乡绅的仓库中曾发现他当年佩戴在爱马的辔头是法国产品,而脚蹬,是由一块整铜雕琢而成,上面刻有“明朝万历”字样,试想集中外古今艺品为其爱马装饰,那就不难想见此翁当年的豪阔和赛马的盛况了。
故乡当年赛马并没有一定的场所,由于靡费太大,例由几个财主集中的大庄子轮流办,同时为了便利观众,赛期大都是排在农历正二月间,我们村子的赛期是被排在农历的二月半,先数日就将村前大路修正平坦,用为跑道,这时四乡八镇的小贩子也就沿着大路搭起草棚来做生意,村中的人,即使是最贫穷的人家也要接上几个亲友来看赛马,大户人家更是热闹非凡,至亲好友,先数日即举家来临,赛马过后还得住上几天,总之在赛马前后总得闹上十来天,整个村子中到处是红男绿女,到处是吃喝欢笑。
赛期一到,跑道的两旁大清早就挤满了人,那些活力充沛的小伙子,便拼命地挤到路旁的树上,活像一群乌鸦似的,把树杆子都挂弯了,先是由本庄的二、三流马儿在跑道上跑上几趟,以慰观众迫切的期望,约莫八九点钟的光景,挂在树上的那些小伙子们,首先发出惊人的怪叫,原来别村的马儿赶来了,果然四面八方都发现滚滚飞扬的尘土,渐渐地从这些尘土中发现了人儿马儿,由远而近,煞是壮观。那些名驹相继进场后,在人们欢呼的声中,大家按辔徐行,因为这时正式比赛还未开始呢,这时,我们的族长,在众骑师的簇拥下策马前来,向众马友一一拱手为礼俨然赛主架势,藉显一时威风。
任凭观众如何喧闹,正式的赛马总得拖到晌午时分才开始,并没有一定的起跑线,也不像现代跑马场上以枪声为起跑令。例由一马先跑,而后五六匹急起直追,跑败的便一去不返,打道回府了。跑胜的带着无比的骄傲,循原路而回,接受观众的欢呼后,回到广场略事休息,而这时第二组又开赛了。最后才是总决赛,当年蓄养马匹的人家多,参加比赛的马也多,总决赛总得到日落前后才能完毕,马儿跑胜了,不仅是马主的光彩,同时该村的观众也有面子,因此,往往马儿已入廐休息,而观众们的打架还未停止呢。
各家的马,都各就其毛色或体躯,取上一个好听的名儿,什么“高脚青”啊!“黑旋风”啊!等等,我的二伯父有一匹“玉狮子”是一匹从来未败阵的名驹,提起此马来头大。原先是一位姓韩的大财主派人从口外选购回来的,因为其性太烈,无人敢于驾御便被放逐在泰县北门外荒草田。索价百亩良田,人们都感惊异,可是二伯父却毫无吝色地买了这匹人所不敢要的烈马。“玉狮子”这畜生,果然不负知遇之恩,以后便不断地替二伯父赢回胜利,“玉狮子”是所向无敌的,它到了老年已吃不动草了,必须以特制的食料饲喂,可是跑起来还是前后“亮掌”(当它快跑的时候,从前面或后面都可以看到它那磨亮的铁掌,意即快速之至),不过这时已没有任何人策马去追它。这并不是不敢去追它,而是一些马主和骑师们,基于侠义的心肠,甘愿屈居下风,以成全这匹垂老的名驹永世不败的英名,其间实含有无限怜老敬老之意。“玉狮子”死后二伯父曾为此悲惨多时,特拨出一块地为它的归骨所,并派有专人为它守墓三年,每当秋风扫落叶的季节,二伯父还常到它的墓前凭吊,低回不已哩!
盛行赛马之时,我尚在童年,及后稍长,世事日乱,自己随着世乱离家日远,每逢春秋佳日,当年盛况便憬然赴目,纵然年光倒流,童时可再,可是当年的盛事恐怕再难重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