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 颜

近日，开车带妈妈去唐闸公园踏青。

车子驶过唐闸公园一村，瞥到路边有家“草鞋底”店，赶紧停车下来。

刚出炉的“草鞋底”，热乎乎的，色泽金黄，沾着香喷喷的白芝麻，一只才售卖2.5元，比普通烧饼便宜不少。我买了一只甜夹咸的，和妈妈一人一半。吃的时候耳畔自动响起一首老歌：“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咛载满舱/满怀少年时期的梦想/充满希望的启航/启航……”这首歌名叫《爸爸的草鞋》，流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彼时，我是一个很爱吃“草鞋底”的小学生，每次吃的时候就唱这首歌，幸福像花儿一样绚烂。

南通人都知道“草鞋底”，它是家乡的一种特色烧饼，因外形酷似草鞋底，所以被冠以这个特殊名字。美食命名其实是门学问，食材、地名、创始人、滋味、烹饪方法、烹饪器具……都可能藏在美食名字里。但以外形来命名的美食，我想来想去，除了“草鞋底”，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我给“草鞋底”拍了张照片，发现它可真的像只草鞋底，上宽下窄——如今的孩子们大概很少有人见过草鞋，我小时候可见过不少。草鞋是用稻草或麦秸编织的鞋子，红军二万里长征时穿的就是它，苏轼写过一篇《定风波》，里头有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芒鞋指的也是草鞋。

说回“草鞋底”，我对它全部的记忆都是美好。小时候，很喜欢春游和秋游，其实每年去的景点都差不多，无外人民公园或者狼山，叫我兴奋的主要是干粮，还有和同学们的集体活动。印象中，每年春秋游我自带的干粮品种也差不多，无外枕头面包、“草鞋底”、茶叶蛋、山楂片、蜜饯和糖果。开心的是干粮的准备过程。我口头列个清单给妈妈，全是自己爱吃的食物，妈妈去购买时，总会多买一些数量。枕头面包会买两只；“草鞋底”会买一包，用纸袋子装着，里面至少有五个；茶叶蛋会煮一锅；山楂片是一大袋包含十小袋；蜜饯是苏式蜜饯，一小包一小包的，橄榄、杨梅或者杏脯；糖果是一大包话梅糖或者陈皮梅糖。因着妈妈的慷慨，春秋游干粮之外，我又多出了额外的零食。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叫一个馋嘴的孩子多么开心。我往书包里塞干粮时是开心的，在家里吃额外的零食时也是开心的，春秋游当天吃干粮时又是开心的，好几重开心，让春秋游简直变成一个盛大的节日。此时此刻，当我回想起当年的那种开心，真是又感动又怀念——物质越来越丰盛，这样纯粹的开心越来越难感受到了。

“草鞋底”的最大妙处是，冷热两相宜。热时吃它的酥香，外酥里软；冷时吃它的韧劲，韧中带酥。

“草鞋底”的第二个妙处，在于它系烘干制作，不含馅儿，易于储存，放上十天八天绝不会变质。假如在冬季，保存时间甚至可以长达一月。

我和妈妈分吃了一只“草鞋底”后，都啧啧称赞，于是又折回到“小秦草鞋底”店。你看，生意就是要靠品质才能做大，好的口碑是吸引回头客的唯一法宝。记得小时候吃的“草鞋底”是纯咸味的，葱花格外香，如今，店里有“甜夹咸”和“纯咸味”两种口味。我试吃了两种口味，觉得还是“甜夹咸”好吃一些，于是一口气买下30只，10只装一包。一包送给妈妈，嘱她分给小区里的朋友们吃。两包带回上海，一包送公婆，一包留自己。店家听我说要带回上海，笑道：“我可以给你快递的”，又说：“我们经常给外地客人快递的，最远快递到了东北，有客人一次买五六十只，微信下单很方便。”我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小小的不出名的地方“草鞋底”竟然飞去了大东北，一定是味道鲜美才叫人念念不忘的吧？

坐在唐闸公园的休息椅上，我发了一则关于“草鞋底”的朋友圈。定居北京的中学同学评论说：“下次去吃天生港的‘草鞋底’吧！”同学小时候住在天生港，她说前些年回天生港时还专程去买了“草鞋底”。我当即想，下次回通，一定要去天生港逛逛，顺便买几只天生港的“草鞋底”，和唐闸的口味比较一下。

回到上海，我给公婆送去了一包“草鞋底”。公公惊喜道：“我好多年没吃了。”婆婆说：“‘草鞋底’好吃的啊！”我答：“是从唐闸买来的哦！”公公婆婆都非南通人，当年，两个外地人大学毕业分配到举目无亲的南通，在南通唐闸镇扎根了三十多年，直到退休回沪定居。南通是他们的第二故乡，唐闸凝固了他们年轻而美好的时光，往事悠悠，那么，就在久违而熟悉的味道里回望一下吧——我知道，我捎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包“草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