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今年是鲁迅先生140周年诞辰,在网购一本纪念版《鲁迅图传》时,又见一本微观版“鲁迅传”——《鲁迅草木谱》。看了简介,便生兴致:这是关于鲁迅微观研究的随笔集,以花草树木为切入点,力求发现一个有血肉、有温度、有人情的鲁迅。
连日夜晚同时翻开这两本书,结合起来阅读,更有图文并茂、拔新领异之感。如果说《鲁迅图传》是以鲁迅先生的人生历程为线索,辅以大量珍贵的历史图片,完整勾勒了他呐喊、奋斗的一生,那么,这本《鲁迅草木谱》则是循草木意趣洞悉大先生的内心世界,呈现读懂大师的另一种方式。
全书分上、下卷,共40篇,以鲁迅的生平编排内容,叙说不同时期鲁迅与草木有关的文字和文化活动,展示了写作、思考中的鲁迅形象,挖掘了他对植物学的兴趣,勾勒了许多鲜为人知的鲁迅形象。用作者薛林荣的话来说,“像鲁迅这样热爱大自然,对植物世界充满好奇的作家,在现代文学史上是罕见甚至是唯一的”。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窜上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起首,《童年的四季桂和百草园》就解读了这些出现在鲁迅童年生命中的草木,是何等的生机勃勃,令人向往。鲁迅用他充满了童趣的笔法为现代文学留下了一篇唯美经典之作,可以说,“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成了体现鲁迅草木情结的两个独特意象。鲁迅的“百草园”也成为儿童成长过程中隐秘空间和人间乐园的代名词,这个空间和乐园往往是由植物的形象、色彩和味道形成的,几乎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百草园”以及与某几种植物有关的深刻记忆。
“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多少美好的事物。“绯红的轻云”也成了描写樱花最经典的比喻句,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名句之一。当然,其中也饱含了对逝去青春年华的深情怀念。“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鲁迅在《秋夜》中写下的著名句子,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色处见繁花,看似重复却流露出心底的孤寂与压抑。这两棵直刺夜空的“枣树”,既是刚强性格和韧性的战士的化身,也为中国现代散文诗立下了一座高标。
鲁迅钟情草木,研究草木,他把草木当成自己生活中的一个精神寄托。他说,不仅“可以学得知识,同时也得到娱乐”,而且“对于身体,也是很有益处的”。年轻时,鲁迅到南京水师学堂学习自然科学,他所写《莳花杂记》两则,记录自己种植的晚香玉和石蕊之外形、香味和实用价值等内容。“晚香玉本名土馝螺斯,出塞外,叶阔似吉祥草,花生穗间,每穗四五球,每球四五朵,色白,至夜尤香,形如喇叭,长寸余,瓣五六七不等,都中最盛。昔圣祖仁皇帝因其名俗,改赐今名。”1909年从日本回国时,鲁迅随身携带了一株水野栀子,栽种在绍兴老家的庭院中,后又赠给了他的表弟郦辛农。在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时,鲁迅经常带学生到西湖边的山上采集花草,制作植物标本,甚至打算编一部《西湖植物志》。可以印证的是,《鲁迅图传》中除了附有鲁迅采集的植物标本名录手稿,还引用了鲁迅好友许寿裳的记述:“他在杭州时,星期日喜欢和同事出去采集植物标本,徘徊于吴山圣水之间,不是为游赏而是为科学研究。每次看他满载而归,接着做整理,压平,张贴,标名等等工作,乐此不疲,弄得房间堆积如丘,琳琅满目。”
还有,鲁迅一生居必有树,无树不欢。在他看来,没有花草树木,少了绿的气息,生活就难免乏味许多。在北京绍兴会馆,夏夜抄古碑的鲁迅“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这棵槐树见证了笔名“鲁迅”的诞生,载入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典籍,构成了《狂人日记》诞生的地理、生态背景。在厦门,鲁迅持续观察着住所门前的黄花。在广州白云楼,他的书桌上放着一盆“水横枝”。甚至在许广平分娩后,他送给夫人的礼物竟是一棵苍翠而小巧玲珑的松树,象征着新的家庭生活的开始。
而且,只要在一个地方住的时间相对较长,他就会在那里种树栽花。比如,鲁迅曾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谈及新种的花木:“北京暖和起来了;我的院子里种了几株丁香,活了;还有两株榆叶梅,至今还未发芽,不知道他是否活着。”晚年的鲁迅居住在上海,在大陆新村的天井里还种过南瓜,收获了两个,将其中大的那个送给了内山完造。门外一块四尺见方的空地上,种有夹竹桃、石榴、桃花、紫荆等花木。至今记得我在沪上求学期间,拜谒大陆新村鲁迅故居时,门前的桃花正红,依旧延续着鲁迅的人文温度。
读了《鲁迅草木谱》,从四季桂、桑树、大叶杨、水野栀子、青竹、秋葵、杨柳、梧桐、乌桕树、棠棣花……直至鲁迅墓边的广玉兰,无不脉脉含情,让人久久感动。正如书封上的一句话:“有血肉、有温度、有人情,原来鲁迅是这样的鲁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