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鹿

手头一本《寂静的深度·霍珀画谈》，丰盈了一个枯瘦的周日。

爱德华·霍珀是美国绘画大师，画作以描绘美国当代生活场景而闻名。

美国生活，给人的感觉通常是热闹、喧嚣的，但在霍珀的画里，电影院、加油站、餐厅、车厢、旅馆这些公共场所，却丝毫感受不到嘈杂，而是一种孤独、绝望而疏离的寂静感。奇怪的是，读者就是毫无抵抗力地被这种感觉吸引，霍珀的一位展览策展人曾感慨：“也许疏远和孤立……也许它们并不总是带有负面含义。”孤独并不可耻，疏离可以是生活的常态，它如此贴近我们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难道从没有过想独自静静的时刻吗？

霍珀喜欢用几何图形来构造画面。比如著名的《夜游者》，占据画布三分之二的餐馆长窗，就是一个等腰梯形的几何图形。梯形能引导人的视线推进向前，投向远方，让我们觉得街道和建筑远远地延展出画作的视野之外。又比如在《二楼上的阳光》里，背景物是两幢洋楼，正面看是由三角形和长方形组成的，窗户亦是规整的长方形。三角形能让观看者感到稳定和安全，早在文艺复兴艺术中，三角形就用来呈现稳定感或是“三位一体”（指基督教中的圣父、圣子和圣灵）。长方形则能传递出宁静感或超然感。

读霍珀的画，发现他画里的人物非常少，有时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街道，是霍珀很喜欢的元素，但他笔下的街道常被画得空荡荡的。比如《火车道边的房屋》，偌大的画面，一幢孤独的房屋，矗立在冷冷清清的铁轨旁。也许此时是清晨，人们还在沉睡；也许此处是废弃的铁轨，没有车来车往。无声无息，杳无人烟，反倒蕴藏了神秘的留白，寂静铺天盖地地弥漫。

霍珀偏爱画夜景或黎明时分的场景。主色调是暗色调的，画面仅出现少量的光线，空旷的街道，幽暗的树木，微弱的灯光，烘托出昏暗而阴沉的气氛，展现了都市人光鲜背面的寂寥。在《宾夕法尼亚黎明》中很明显可以感受到这种气氛。同印象派画作中对光的处理不同，霍珀从不涉及光在大气中的表达方式，画中的光看不出流动性，只是依附在静止的墙上或者其他客体上。有人问霍珀为何如此处理光？霍珀说他从不去户外作画，他是在草稿与记忆中作画的。由此是不是可以认为霍珀画作中的光是他筛选出来留在记忆里的光，记忆之光往往超越时间之外。

此外，我还注意到一个共性，即霍珀画中人物的脸上都没有笑容，表情凝重、肃静而沉默。比如《清晨阳光》，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女儿醒来，沐浴在初升的阳光里。然而当她看到初升的朝阳时，脸上竟然没有一点点的喜悦之色，只是静默地坐在光影之下，仿佛陷入沉思之中，又或者被窗外的某样东西魔怔了，画面伸向我们未知的窗外。她到底是在享受室内的温馨，还是在向往室外的风景？此时无声胜有声，没有表情的面容赋予读者无尽的猜测、思索与解读的空间。

如果只是静止的动作传递出寂静，那其实也不尽然。霍珀也画过一些带有运动感的画作，比如《岸涛》。海水起伏，浪花叠涌，但画里的帆船却岿然不动，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霍珀巧妙地采用了几何三角形，因此有了牵制之感，抵消了运动的动感，显示了航渡的动态与静止之间达成某种平衡。可见，一个优秀的画家是有思想的，画作的布局、色彩、背景、人物乃至线条等等，皆非信手乱涂，而是带有清晰的逻辑和安排。而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无疑需要拥有独树一帜的特色。显然，霍珀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