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全

深秋，我去拜望一棵树。

据说，那是一棵如皋银杏王，是南通最美的古银杏，江苏十大“寿星树”。沿宁通高速下了九华出口往乡间行，草木摇黄中，不一会儿，就到了原赵园小学的大门口。

甫入操场，一棵伟岸的大银杏树迎面而来，如高寿的长者沉稳矜重。“银杏王”果然名不虚传，看那壮硕无双的树干，至少得五六个成人才能合抱。树冠巍峨，有十八大主枝，相互交柯，枝繁叶茂，仿佛天然的王冠加冕在身。银杏叶经霜似也点染成金，金灿灿的一片。好一片碧云天，黄叶地，苍劲的古树愈显巍然泰然，使我的内心油然肃然。虔心仰视，晚秋的风里有蝴蝶叶的蹁跹，更有对历史的找寻。

有一块石碑对大树作了注解：“树龄1300年，高30多米，胸径217厘米，主干高4米，冠幅约34米；裸露在地面的树根一路向西、向北，长达90多米。据考证，此树生于古长江北岸，因而成为古长江历史的见证树。古银杏树所在地原为赵园的大庙……”

原来，早在大唐开元盛世年间，比南通建城还早250年的时候，这棵银杏树幼苗已在长江万古向东流的岸边迎风摇曳。千载悠悠，浩瀚大江的岸际线已随大浪淘沙的历史南移30里开外，但沙岗、野沟仍在。想来，或因古老而美好的事物，只能秉承宗教的态度来对待吧。只见纵横褶皱的褐色树干，挂满团团系住的红丝带，写满世间的心事、凡俗的愿景。不远处的一座银杏亭内，香烟袅袅，弥漫着来来往往的因缘。一个乡村，有这么一棵守望千年的神树，确是一件幸事。

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书育人的老校舍里，有一棵隐喻性质的参天大树，确是颇有意味的事。春夏更迭，寒来暑往，这古树不知迎送了多少莘莘学子，聆听了多少稚气未脱孩子的琅琅书声。绕树三匝，树叶飒飒纷飞，好似萦回清越的书声，飘逝久远的温馨记忆又清晰真切起来。

好大一棵树啊！小时候，出了冒家巷，迈上冒家桥，蓦然见到如皋县师范学校河南的一棵大银杏树，心里好生颤动。别的不说，硕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尤其到了秋天，一树是黄，宛如童话。听祖居冒家巷的父亲讲，他小时候东岳庙的这棵千年银杏就有这么高这么大了，后又经他从如师念书、苏州求学直至如师执教40多年来，树好像还是这么高这么大。

记得儿时常是到如师校园操场荡过秋千，再过桥，在这树下厚厚的落叶上打滚撒野，“天女散花”，不亦乐乎。偶然一次被父亲看到了，他也没多言语，过了几天，忽然笑眯眯地将一份抄有文章的稿纸给我，让好好读，说这是从叶圣陶早年编的《开明国语读本》上抄来的。原来，文章是叶圣老在苏州甪直执教时写的《三棵银杏树》。隽永的画面感，至今回味悠长：“秋风阵阵地吹，折扇形的黄叶落得满地。风把地上的黄叶吹起来，我们拍手叫道：‘一群黄蝴蝶飞起来了!’等到黄叶落尽，三棵老树又赤裸裸的了。屈曲得很古怪的枝干上偶然有一两只鹰停在那里，好久好久不动一动，衬着天空的背景，正像一幅古画。”

也由此，银杏树，连同与风共舞的银杏叶驻留我心。喜欢银杏，尤爱古银杏，许多地方的银杏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北京香山双清别墅的几株古银杏，西山大觉寺的辽代古银杏，北大西门华表旁的一对银杏树，清华园老图书馆楼前的银杏树，南京惠济寺昭明太子萧统读书处的三棵千年银杏树，玄武湖、明孝陵石象路的银杏大道，苏州东山北望岭下的“江苏银杏王”……自然，甪直保圣寺的这三棵银杏树，也在有年秋天得瞻，修耸入云，金风绣锦，好似众里寻梦一般。那天正是黄叶翩然，落叶无声，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看着看着，高高的银杏树一如安详的智者，超然的圣者，带着更生不息的气息开释我的心扉。

“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著鬓蓬。”有风来，满地翻黄的银杏叶像黄蝴蝶又飞起来了。我不由俯身拾起轻盈的一片，一股灿然的暖意直抵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