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母亲的朱家阿哥(小说)

□语风行者

午后的秋阳,浓茶一样酽,弥漫着一股特有的蔗糖味道。

我的母亲还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五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懂得打扮自己,她跟七岁的大姨在外婆家门口的河沟边,摘牵牛花插鬓角。这个季节的牵牛花跟这个季节的野果子一样,到处都是。大姨喜欢红色的,我母亲喜欢蓝色的。顶着一头红色牵牛花的大姨问我母亲:“看,我像不像新娘子?”我母亲说:“如果我说像,你给水果糖吃?”大姨从一棵野茄子树上摘了许多红色的果子给我母亲说:“给,多吃一点呀!”我母亲咯咯咯地笑了。

我大姨叫蕙儿,我母亲叫芬芬。七岁的大姨,已经显出美人儿的胚段儿。可惜人家前年送的衣服不仅小,而且破得连补丁都无法打了,遮不住多少内容。我母亲的衣服跟我大姨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

几个在山野里被野果子撑圆肚皮的捣蛋鬼从她们身边经过。这群浑小子,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十来岁。一个大点的说:“蕙儿,你像新娘子!”另一个稍微小点的,用屁股撞了一下大点的一个,挤着眼睛坏笑着对大的一个说:“你想做芬芬的姐夫就明说,什么‘像新娘子’?本身就是新娘子!”我大姨刚才还美滋滋的,顿时脸红了,说:“狗嘴吐不出象牙,一边去!”

大点那个说:“喝,你敢骂本爷爷!你就是我的娘子怎么啦?你做我娘子算我看得起你!”说完这几个捣蛋鬼唱起顺口溜,这顺口溜唱的是我外公和外婆:“骆光圈,四十三,娶个媳妇儿俩铜圆,新郎新娘拜天地,儿子跑来要麻团;骆光圈,没得钱,一条裤子五人穿……”

我大姨和我母亲赶他们,他们不走,吓他们,他们不怕,简直是几贴恶性狗皮膏药,粘上去扯不下来。两个女孩就哭了,大姨一边哭一边还嘴。那边见美人儿哭了,更加来劲,干脆躺到对面斜坡上,喊得更欢。

我的外公确实是个穷光蛋,四十三岁还没有收缘结果,人家给他介绍了个比他大一岁的女人,他还嫌人家是寡妇。这寡妇后来成了我外婆。我外婆进入我外公家,带来了朱家的孩子,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虎头虎脑的,这就是我大姨和我母亲的朱家阿哥。外公本来想等外婆替他生了儿子,就把我的朱家舅舅改来跟他姓,外婆却替他生了两个女孩,再也没有生育,于是外公再也不提替他改姓的事。我大姨和母亲就这样“朱家阿哥朱家阿哥”地喊,一直喊到“朱家阿哥”成为她们一辈子的回忆。

其实成亲那天,我外公对我朱家舅舅就另眼相看。我外公散给别人的是水果糖,给我朱家舅舅的是麻团。我的朱家舅舅眼馋兮兮地看了一眼别人手里的糖,又看一眼自己手里的麻团,再看一眼威严的他的骆家阿爸,包着泪水花花,把麻团塞到嘴里。

朱家舅舅勤快,每天我外公一起床,就能看见屋檐下码好了从山上新担回来的柴火,灶下的水缸装满新汲的井水,我外婆在灶后做饭,我的朱家舅舅在灶前烧火。除了秋收季节,我外公家的饭从来都是糠皮菜粥。朱家舅舅懂事,吃饭的时候,起初我外公要从朱家舅舅碗里舀一些给我大姨或者我母亲,后来我舅舅主动舀给两个妹妹。就是这样,我外公还嫌我舅舅“胀干饭”,要吃垮他。好的年景,我外公还能把自己穿旧的裤子赏赐给朱家舅舅,遇上年成不好,朱家舅舅一年到头就只有一条齐膝的火烧裤子,冬天裹麻布口袋片。

吃了饭,舅舅跟我外公去上工。工地在山脚下,抬石头,一个工分一方。我外公个子大,力气也大。我朱家舅舅跟我外公抬一根木杠,就是用钢绳把石头套好,用木杠把石头抬到指定位置。(一)

2022-03-03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91126.html 1 3 母亲的朱家阿哥(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