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子

正月里，大哥打来电话，约我到贲家巷吃中饭。特别强调，是正月十六，不是月半，是中午，不是晚上。我爽快答应了。每年吃年酒，我都人来疯。说实话，喝酒我比较挑剔，要喝高度酒，更要喝陈年粮酒。朋友请我，我都要先问问，喝的什么酒。毫不讳言。我一向以为，喜欢的酒是补药，不喜欢的是毒药。要是酒不合适，我就说，昨晚喝多了。可是到了吃年酒，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价位高低，也不论度数高低，我总是争为人先，依辈分和长幼，一一敬过。好像不把自己喝倒，就对不起这个新年一样。

月半前，也就是正月十四，我也请了年酒。不过，我没有请亲友，而是请的平时一起玩得来的朋友，作为新一年的开端。至亲好友，我更喜欢春夏秋冬，四季随约随请，表明我不在乎年酒这个形式，也表明我始终不会忘记故乡的亲人。

在大哥安排的酒席上，表姐边喝边感叹，过了正月，就是请春知了。请春知，什么意思？我一脸茫然。表姐解释，就是请春酒，一般在正月过后二月里来。那么，请春知是哪个知？表姐摇摇头。座中人都知道老家有这个习俗，就我不知道。但他们和我一样，也不晓得这个知是哪个字怎么写。

朋友相聚时，我提起请春知一说。他们也不晓得，让我心里稍感平衡。我说出自己的困惑。于是，说请春知，请春之，请春至，请春鲻的都有。内心里，我觉得还是“请春孜”更妥帖。不要问我什么理由。没有理由，也与孜然无关。可能是出于一个文艺老青年的癖好吧。但我没好意思说出来。

不死心，网上一查，还真有请春卮这一土风民俗呢，且在扬州、南通、泰州一带普遍流行这样的招待亲朋好友的宴饮聚会。《邗江三百吟》卷五“请春卮酒”充分证明：春风一到便繁华，忙整春盘异味夸。博得酡颜春色透，今年春兴在侬家。这首诗的奇趣之处，在于每句都有一个“春”字。作诗之大忌成为此诗之亮点。原来，请春酒为的是迎春归、祝春兴。只不过，有些地区，把请年酒和请春酒混为一谈。我更愿意把两者区分开来。如果说请年酒是年文化的象征，那么请春卮就是年文化的延续和尾声：春酒一吃，就得春耕了。

“卮”为酒具，引申为酒席。这就是请春酒的由来。但是众人还是质疑。似乎感觉用这个“卮”太普通了，不能充分体现请春酒的特别意义。在生活中，我们常常陷入这样的死胡同不能自拔，过不去某个自我设定的盲区。回头想想，在请春卮一说上，同样如此。到底是“知”“卮”还是“之”“至”有那么重要吗？

在我看来，请春酒，首先是吃酒，无酒不成席。其次是春，应该是春节过后，春天真正降临。再次，也最重要的是请，而且得先约再请。俗话说得好，有约无请，混账透顶。现代生活的快节奏，崇尚的是一喊就到。三请四约，反倒是被请之人兜怪矫情了。儿时，亲戚请客，都要上门来约。路途遥远，虽说不可能完全做到四约三请，也会不断托人捎来口信，一再提醒不能忘了日子。到了那一天，必有一个亲友一路叫过来，拢齐大伙儿，一路走过去或骑过去。叔伯乡邻请客，一般都是晚饭后过来约。碰不着一家之长，会一约再约。酒席前一天的晚上，主家还会亲自来请。一大早，主妇又登门了。饭前，又得一家一家的催。我常常纳闷，为什么要三请四约，为什么人家请的是一家子，最后只去一个。我在家最小，却比家里所有人都猴急。为此，常常遭到一家人的白眼和训斥。现在想通了，三请四约，不仅是主家对客人的尊重，客人应不应，去不去，派哪个人去，反映的是两家的感情浓度。

记得父亲先前常叹息，置酒容易，请客难哪。宋人有诗云：有约不来夜过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邀约的客人过了半夜还没有来，那是肯定不会来了，我只能无聊地敲着棋子了。依父亲的说法一定是怪我，一定是我约了没请，也没有备好酒菜吧。唐人亦有诗云：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真的采药去了吗。兴许是避而不见呢。不速之客，人家一没约二没请的，你冒冒失失拜访，这不是打扰了主人的静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