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鹏

冯旗杆巷在南通老城的西南片区，顾名思义，其得名来自于冯姓人家所立的旗杆。这个旗杆，准确的名称应叫作“功名旗杆”，是科举时代为考中举人以上功名者而竖立的，乃一种家庭荣耀的表示。取得功名者不一定都得竖旗杆，通常也以考中进士者为多，中了举就竖旗杆的并不多，除非有些特别值得炫耀的事。

多年前孙模兄编书，涉及冯旗杆巷的来由，曾告以《南通地名志》谓其得名为“巷内有清代冯梦龙住宅，宅前有旗杆”，他怀疑这个说法的准确性。我则由此而忆起一事，乃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南通作地名普查，某公访得南通冯氏中一位冯梦龙的名字，以为就是《三言》的作者，欣喜逾常，逢人便告。其实此事稍加辨析就可以清楚，写《三言》的冯梦龙是明朝末年的苏州人，而南通这位冯梦龙却生活在清朝的雍乾时期，两位除去同名外，其他什么都搭不上。那时市里正值编写《南通地名志》，编者估计看到冯家实在举不出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就抬出这个冯梦龙来蹭名人了。南通这位冯梦龙只是个附贡秀才，他是不够资格立旗杆的。模兄当年曾参与《地名志》的工作，这个背景他应该也知晓，所以在他编的书里不认同此巷得名于冯梦龙之说，因而有了“冯旗杆巷之定名便成为待解之谜”之语。

我因模兄相告，始知有此巷名之谜，由此也稍加留意。偶与朱友山先生聊及冯旗杆巷，他说自己虽未见过巷内竖立的旗杆，但插旗杆的石头却亲眼见过，并闻老辈指谓，此即冯家的旗杆石。当时此石在巷内某宅墙根，已作为铺路石块用了。据朱先生讲，石上并排有两个插旗杆的圆洞，其洞约成人拳头大小，以此来看，旗杆之柱应该很细。我后来据外地所存旗杆石实物观察，朱先生的说法其实有误，此石上的两洞并非插旗杆用，而是贯以横木来固定旗杆者，所以旗杆不会很细。

朱先生家住与冯旗杆巷相邻的掌印巷，且一直留心地方掌故，他说早年看到旗杆石，是可以相信的。只是其晚年已被搬迁出城，且年事已高，我曾动念请他去巷内指认所见该石位置，却是因循未果，可惜他已于去年离世，如今只得抱此遗憾。

最近此巷得名之事又被提起，本不想凑这热闹，只是想想自己既然有所注意，并且认识又多从分析史料而来，所以也想说说。

先从史书说起。南通城建于五代后周之时，早期城内居民区采用的是坊里制，即以坊为居住单位。明嘉靖《通州志》记街坊，其属县海门有街有坊，而通州却只有坊而无街巷名。位于州治西南的是惠民坊、依莲坊和武定坊。到万历《通州志》里，才开始有坊里和街巷并记，这似乎反映着坊里制与街巷制的开始交融。其所记西南片，除原有三坊仍存外，始出现依莲巷、线长巷和南关王庙巷三个巷名。

清乾隆《直隶通州志》记市巷，西南片三坊仍存，而街巷却只记有西牛肉巷和掌印巷。编者于市巷部分曾打招呼说：“所载俱近通衢，旧有名可纪者，因为列书。其馀曲径陋巷，不无挂漏。”按冯旗杆巷的规模，与南邻的南关帝庙巷、北邻的掌印巷不相上下，不能算是“曲径陋巷”，由此似可认为，那时候“冯旗杆巷”这个巷名还没有出现。

光绪初的《通州直隶州志》，卷首《州城隍图》上绘有这条巷子，但没有像掌印巷那样标注巷名，然而在卷一“市巷”部分，却出现了“冯家大巷、小巷”的名字。对应着看，这个冯家的大巷，应就是冯旗杆巷，而小巷则是冯旗杆巷内向南支出“大树巷”。大树巷的得名也与冯氏有关，那是因为南通冯氏自认是汉代大树将军冯异的后裔，并以“大树堂”为家族的堂名。早期的大树巷向南，西拐后与仁巷连接，只是后来民房增多，南端被塞，如今成为一条死巷。近代在地方上著名的冯薇馨、冯静伯父子，其住宅就在这条巷内。志称“冯家大巷、小巷”，似乎反映着这两条巷名那时还不太固定，推想彼时或许也有“冯旗杆巷”这个别称存在于民间口头的。到了民国十四年印制的《南通县市图》上，则已明确标为“冯旗杆巷”和“大树巷”，同年县警察局调查城厢街巷户口职业，这两个巷名也赫然在列，至此，冯旗杆巷的名称才算被官方确认。

通过史书分析，大致可以判断，冯旗杆巷的名称，应出现于清代后期。既然得名于巷内冯氏所立的旗杆，那冯家有谁能够具备资格竖立旗杆，这也应该探讨一下。

按冯姓虽是南通大族，但在科举上，高等人才并不特别兴盛。有清一代，自乾隆十五年的冯霖开始，至科举废除，考中举人者总共八位，其中有三位更考中进士。中举者没有什么可以特别炫耀，所以竖旗杆最有可能的就是三位进士中的某人。

清同治年间，里人袁景星书《冯氏族谱》的弇洲公传后有云：“按冯氏人文甲吾郡，国初迄今游庠者百数十，其捷南宫，则嘉庆辛酉集轩（云鹓）与其族叔紫屏（元锡）太史始之也。”这是说嘉庆十六年冯元锡与族侄冯云鹓同中进士之事。这件事对于冯氏家族固然是值得庆贺的喜事，但族叔侄应该不会同住一宅，而家宅前立的旗杆又不能表示出族叔侄同科之意，所以我觉得冯旗杆巷内的旗杆为此而立的可能性要小些，相反，为另一位进士而立的可能性则大得多。这另一位，乃是冯云鹓的亲侄儿冯燨，他于道光五年中举，接着又于次年考中进士。这在科举场上被称为“联捷”，往往被人们视为异数，是特别风光荣耀的事。

冯燨的父亲即金石家冯云鹏，他在闻知儿子考中进士后，曾作题为《四月初九日长子燨报联捷，旋得家信，次子清泰于三月二十九日入泮，兼以志喜》的诗云：“十日恩沾两地经，南鸿北雁喜频听。燕都竟尔登黄甲，鲁质犹然免白丁（自注：次子资质不敏）。岂有人才超世俗，端资祖德振门庭。嵫山踵起非无助，愿趁长风响羽翎。”通过此诗我们还知晓，那时冯燨有一位资质并不陪敏的弟弟，也与他差不多同时考中了秀才。这是冯家科举上喜上加喜的事，这个时候在家宅外竖立旗杆，是足以夸示于州人的。也就在本年秋，冯燨曾请假回里过，这似乎有点衣锦还乡的意味。我觉得那旗杆，最有可能就是此时竖立的。

冯燨中进士后，曾出宰甘肃清水县，后又调任碾伯，政声甚好，可惜以劳瘁卒于任所。他的儿子冯宜生，是光绪七年的秀才，尚能传其文脉，只是其后代却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