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广玉兰

酱香悠悠

□孙同林

进入伏天,乡间便弥漫起一股酱香味儿。

做酱,是乡下人伏天里的生活内容之一。大伏天里,乡下很少有人上街买菜,自家做的豆酱,便是平时一日三餐中的美味佳肴。

我小的时候,先是看母亲做酱,后来又看西场奶奶做酱,便熟悉了做酱的一套“工艺流程”。

先是拣豆。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过农家老婆婆拣黄豆的场面——两只手端起竹筛,让竹筛稍稍倾斜,然后,两只手轻轻地颠,竹筛里的黄豆便随着竹筛的抖动,向一侧“跑”动,饱满的、浑圆的上好黄豆理所当然地冲在最前面,不用拣,竹筛的下方全是上好的豆子。

其次是磨面。磨坊里,母亲头上扎一块羊肚子手巾,坐在簸箕前忙着筛面粉。用箩筛筛面粉是需要细功夫的。罗筛的口径比较小,而且,筛面用的是一种娟丝,因此,不能装多,只能一点一点地筛。我看到母亲两只手端着箩筛,颠颠摇摇,一只手不时在筛帮上轻轻地拍拍,随着箩筛的晃动和拍打,面粉纷纷扬扬而下,其时,整个磨坊里便散发着小麦的香气,也飞扬着满屋子的粉尘,它们飞起来,附着在人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只要在磨坊里待一会,你就成了白发白胡子“老头”。磨坊里除了石磨嗡嗡的声音,还有母亲筛箩筛发出的笃笃之声。

豆酱黄子的制作是做豆酱的重要环节。将黄豆煮熟,凉透,然后滚上面粉,放在竹箔上或簸箕里。豆子上面加盖青草,以便保持湿度增加,令其加速发霉。待三五天以后,豆面上面“霉迹斑斑”,成为酱果,那就是人们所说的 “豆酱黄(王)子”。

泡酱是最后一道工序。烧起一锅盐开水,倒在缸里冷却;然后,再把泛着霉斑的“豆酱黄子”倒进缸里。当年,西场奶奶怕把握不准盐水的咸淡,便以鸡蛋作标准,放一只鸡蛋于盐水里,如果鸡蛋沉入缸底,则盐分不足;如果鸡蛋浮在水上,则含盐过多;鸡蛋要处于半沉半浮状态为最好,这时候咸淡相宜。

泡完酱,还松不得气,接着还要晒酱呢!

晒酱能够增味增色。将泡好的酱缸置于太阳底下,接受阳光的照射,少则二十天,多则一个月,直到酱汤晒得红红的,直到酱缸里飘出浓浓的酱香来,才算豆酱制作完成。在晒酱的同时,也要露酱。就是在夜间,将酱缸敞着口,暴露在星光下,接受清风的扫拂和清露的光顾。

听老辈人说,星露了的酱味道会更香、更鲜美。

儿时的我们对豆酱满含期待。每当家里做豆酱以后,放学一回到家,总是先跑过去看一下酱缸,然后盯着大人一遍遍地问:“什么时候吃豆酱呀!”祖父一边忙一边说:“早着呢。你看酱缸,等酱面上发了红,酱缸里有了香味的时候就好了。”祖父说着这些的时候,又叫我用竹篾制作防蝇网,封在酱缸上。用竹片盘成一个口面与酱缸正好的圆箍,然后,在上面罩上蜘蛛网,放在酱缸上面正好。蜘蛛网要多罩几层,确保没有漏洞,这样就能挡住循味而来的苍蝇。蜘蛛网罩的特点是,能拒苍蝇,却不遮太阳,也不挡星露。我当然很乐意做这件事。因为在玩的时候,又体现了自己的价值,自己能为豆酱这一美味做一点事,吃起来才更香,更加心安理得。

吃上豆酱一般要等到立秋过后。某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忽然闻到厨房里的一股豆酱香味儿,我知道祖父炖豆酱了。葱果儿或蒜叶儿炖出来的豆酱味道不是一般的香,我吃一口粥就得吃一口酱,祖父说:“酱咸着呢,别吃太多。”我却是吃了还想吃。有酱的日子,我的饭量也好像变大了。

从秋到冬,农家的餐桌上都有豆酱碗的位置。

农家做豆酱,不仅仅自家吃,它也时常成为邻里亲友间的馈赠品。“嫂子,送碗豆酱你尝尝,我家新做的。”母亲说。过几天,邻居大妈也回赠一碗。在豆酱的来来往往中,增加了邻里情。当然,内中也含有一种比拼的意思,看谁做的酱好,酱里面体现着过日子的本事呢。

2022-07-0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03289.html 1 3 酱香悠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