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祖萍 正跃平

母亲对生活，充满了挚爱，爱劳动、爱美，爱子女、爱学……

富贵本无根，尽从勤里得。勤劳节俭，是母亲对生活的基本态度。一年四季，不论寒暑，母亲总是早早地起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屋子打扫干净。每天回家，总能看到母亲叠好的衣服放在按摩椅右侧扶手上，我的泳衣、泳帽用毛巾裹着放在塑料袋里搁在门边上。夏天，薄被子折成三叠长长的放在床的左侧，便于我们半夜凉了拉起来就能盖上，房间的窗帘拉上还用小夹子夹好。缝纫是母亲的拿手活，旧改新、大改小，缝缝补补中既省了钱，又那么神奇地发挥起新的功能。一条过时的红色花毛巾被母亲一剪为二，厨房和卫生间各一条，分剪处精心做成斜竖起的两只角，甚是好看，像是一件工艺品。为一日三餐，母亲最爱去菜市场。一大早，她总要去买上新鲜的果蔬和鱼肉。家门口开了小润发，母亲刚开始常常是一日两三次，后来改成晚上八九点钟去，因为可以买到打折的商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母亲保持着一贯的节俭，言传身教。我们在这些生活细节中感受着母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岁大了依然爱美，是母亲爱生活的另一种表现。夏日里母亲喜欢的花露水还在，一管洗面奶是她照镜子时看到面孔上多了斑，电话里叫二女儿在南京买了寄来的。从宾馆带回的梳子是她必备的，为的是每天把头发打理整齐。平日里穿着简单、随意，逢年过节总要挑选鲜艳些、见新点的服装，去走亲访友更是如此，选条长长的围巾戴上、找只鲜艳的挎包背上。逢到双休日，有时开车与母亲去商场，她会不断看、到处问，在衣物柜台逗留时间往往最长。母亲喜欢拍照，配合得也好，我们总是用相机、手机随时随地记下眼前的场景，让兄弟姐妹分享。七十多岁时那趟台湾行拍的照片最为舒展，尤其是那一张：托举起双手，摆出尽兴的Pose，笑得那么甜、那么欢，呈现出心中的喜悦。“三八”妇女节，小区门口姜阿姨送了她一枝康乃馨，她拿着站在树下，依偎着盛开的月季花，背后是高楼大厦，尽情享受眼前的静好。

舐犊情深, 母慈似海。母亲对小辈们的爱是无私的、一贯的、单向而不求回报的。小时候常听街坊邻居夸父母福气好，生了两男两女。然而，在我们大的刚成年、小的还未成年时不幸就降临了。1976年，我们失去了可爱的父亲，那时母亲刚四十岁出头，咬咬牙坚持一个人独自撑起这个家。这以后，母亲对子女们既养又教，总是叮嘱我们这啊那的，让我们工作上顺利、避免挫折之事，唠叨却又入情入理入心，把慈父严母集于一身。孙子孙女辈四个孩子也都是在母亲一手拉扯下长大，三余镇老家成了他们童年时光快乐的记忆，前面有大片场心，通向巷口、大街，后面是大河，水岸依依、舟楫声声。嬉水是孩子们的向往，而为了防止玩水出事，母亲不知道为孙子孙女们担了多少责、操了多少心。后来有了重孙辈了，母亲不止一次地说道，送一个回来我还是能带的，言语中颇为自信，也充满了内心期待。她把与重孙女的合影用剪成圆形的纸板垫上，硬塑料纸做成封面，平整地装在圆形镜框里，挂在自己的床头，那是她最看重的生命的延续。母亲笑得最为真切、更为甜蜜那一刻，是抱着重孙子亲昵、与重孙女玩耍的时候。母亲始终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子女。在我们刚毕业工作那几年，每到清明节前，她总会打电话来提醒，“你们能回来最好”，接下来那句一定是“因为工作不回来也没事的，老祖宗会理解的”。在母亲最后一次住院前，她道出了真情：“我身体有不舒服也不与子女说的，就是怕他们操心，不断打电话回来。”如果用惯常的“伟大”来形容母亲，似觉仍显不够，母亲在我们心目中应该是“伟岸”般的存在。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八十多岁的母亲学习精神了得。记得有次出差回到家，看到沙发前茶几上放着一张便笺、一支水笔，装着不懂便有意问“妈妈那是用来干吗的”，她笑笑说是看电视时认字用的。与她一起看电视时，总是问屏幕上的字该怎么念，怎么写，什么笔画。记得有一次看央视戏剧频道，正在播《孔雀东南飞》，“东南飞”三个字认识，“孔”字不认识，熟悉戏剧剧目的母亲想那一定是“孔雀”的“孔”，于是，这个字她便认识了。事后，在一个双休日她向我核实，激动而得意地告诉了这件事。电视里主持人、演员名字，很多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声音也马上能随口说出某个国际评论员的名字。母亲是勤奋的，通过屏幕关心着时事、学习着社会，即使到了八十多岁依然好学，会说出“中国的大门只会越开越大”这样的话，而母亲其实也就只读过半年书，要她带小妹妹就很快地辍学了，为此她常常感到一丝遗憾。即使这样，年轻时也被姐妹们选为妇女主任。小区里邻居见母亲知书达理，总以为她是读过很多书的，母亲为此感到自豪和自信，还多次与我们说起。此时，脑海里浮现出她一笔一画签自己名字吴惠琴的情形。

母亲是智慧的，人生哲理、生活常识、气象谚语等什么的常常脱口而出。“日光接火光”时容易影响视力，小时候总提醒我们不要在黄昏时看书。“白露身不露，寒露头不露”，叮嘱我们按节气穿衣戴帽。“千不得长算”，启海话中的谚语，既有节俭的意思，又有从长计议的道理。在母亲病重住院时，引导她回望过去的一些事情，并悄悄地录下音。她哪像一个病人，仍自然、清晰地回忆着家庭内外的往事。或许她内心也已经知道病魔饶不过她，最后在家住的几天，一个个叮嘱过去，说的都是真心话、实在话，现在回忆起来真觉得母亲用心良苦。

历经一个甲子的陪伴，特别是在父亲去世后一家人从相依为命到各自独立、从小集镇到大城市，整整四十五年的幸福相守，平平常常的日子真好。一年来，春回夏至，却再也不见亲爱母亲，对这个世界倾注了满腔爱的母亲。过去一年，每天都有回忆，可都陷入失去的痛苦，以至于后来姐妹兄弟四人不敢随意地碰及“妈妈”这个昔日亲昵今天敏感的称谓。在时刻怀念母亲中我们如此艰难地度过，尤其在一个个时间节点沉浸在深深的追忆之中，情不自禁不断地心里在问：母亲您怎么丢下对我们的爱，说走就走了呢？

在母亲去世一周年的时候记录往昔，正是“爱”之所然。母爱，人生只有一回，却天长地久，让我们在看不见的世界里得以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