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6版:江海文学

梅花镇情事(小说)

从天而降 冒小平摄

□倪正平

七、镇公所孙武夫

梅根田醒来时看到自己头上缠着绷带斜躺在里屋的床上,身边除了新婚妻子秋月还有她爹林鹏和镇公所治安警孙武夫。

这孙武夫大名孙直元,因少时学过几年武功得此诨名,后在县城警察局谋了个差使,不过办事比较粗糙,曾两次在审犯人时将其打死,最近被贬到梅花镇上负责治安管理。前些日子根田结婚请他来喝了喜酒,所以这桩案子怎么说他也要上点心。

根田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谢过孙武夫。回想起上午的事,又从上午的事想起这十多年来的不易,鼻子一酸竟哭了起来。

孙武夫劝道:“不是大事,只是头上破了一口子,还有点脑震荡,休养几天就没事的。”

过了几日,根田能走动走动了,便叫林鹏去镇公所捎个信,叫孙武夫晚上去桂花村酒馆喝酒。

孙武夫来到酒馆时,根田已将菜点好。两人烫了一壶酒点了几个小菜边喝边聊。

“伤势恢复如何?能喝酒不?”孙武夫问。

根田摘下礼帽,只见头上裹着的纱布已拆了,只在伤口处贴一块小纱布。“差不多了,有时弯腰、蹲下还有些头晕。诶,姓花的拘着还是放了?”

“放了。他保证不再来招惹你家娘子,写了保证书的。”

“保证书有个卵用!”根田叹了口气。

“他花嚓嚓还敢上门挑衅?”

“孙治安(镇上人多用姓加职务称呼他),你不清楚吗,危机不在外面而在我家里。想这梅花镇,我们梅姓本就是个弱姓,我还残疾,偏偏娶了个如花似月的娘子,这是犯了大忌呀!现在我出门看那帮后生,个个目露凶光。孙治安,你说我梅根田娶了个年轻貌美的,是好运还是霉运?”

“唉——也是,红颜祸水。你把娘子休了,不就消停了!”

“我梅根田岂是不负责任之人,再说上天让我有个漂亮娘子,付出些代价也值。”

“还别说,你梅根田长得短斤缺两,却是个真男人!不过,这代价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所以要请你帮忙啊!”根田终于说出了来意。

“咋个帮法?你看现在这局势,我那边也没几个人了,真要出点大事说实话也控制不了。”

“不要多少人,你一个就行。从明天起,你每天来我店里点一下卯,待的时间长短你定,我一礼拜付你一块银圆作为酬劳,如何?”

自此,孙武夫每天来根田剃头店逛一回,或站或坐或聊两句或扫一眼就走。很快过了两礼拜,梅根田付了两块银圆,有没有镇住那帮后生尚未可知,不过这表面上还真平静了不少。

八、引狼入室传闻

冬至刚过,第一轮寒潮跟脚而来,气温突降五六度。这几日,一个传闻再次在小镇疯传:梅根田终于戴上绿帽了。

消息源头还是老虎灶梅阿三。据他描述,当天去根田剃头店送热水,就见根田在那里长吁短叹,嘴里嘟囔着什么刚离虎穴又入狼窝,还隐约听见“那孙子是条色狼,这下好了,引狼入室了”的话来。

消息出自根田本人,那定是确实了。对根田所指的“色狼”,众人一猜就是孙武夫!对这种结果,听者都表示并不意外,那林秋月的姿色本就没几个男人抵挡得住的,何况孙武夫是目前这里最有势力的。可惜了根田,聪明反被聪明误。

孙武夫给梅根田戴绿帽的消息,让那帮一直觊觎林秋月姿色又忌恨梅根田运气的后生们又高兴又沮丧:高兴的是孙武夫替这帮弟兄出了口恶气;沮丧的是现在孙武夫染指林秋月,就等于彻底斩断了他们对那外乡女的非分之想,谁愿因一女子去招惹可以一时兴起打死两犯人的一介武夫?!

根田剃头店里的气氛也在发生着变化,以往常见的玩笑、热闹不见了,来剃头的、串门闲聊的,大都神情肃穆,不多的对话里也透着股诡异的冷静。

“根田师傅,近来可好?”

“还好,还好。”

“生意咋样?”

“还行,还行。”

“国民党日落西山,天要变了。乱世多灾祸,你可要当心哦!”

“唉,当官的有钱的都自身难保,何况我们平头小民。有事就担着呗,还能咋的!”

……

一般聊到这里,客人都会听出弦外之音,知趣地打住话头。

也有不知趣的。这天梅阿三来根田剃头店借个木桶,一进门,看见林秋月正给客人洗头就大呼小叫开了:“根田驼子,还让小嫂子干这活?!”

三四个正排队等着剃头的客人惊异地看着梅阿三,继而又齐刷刷地把头转向林秋月。秋月的脸朝着墙,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见她甩了甩湿漉漉的手,转身进了里屋,把一头湿发的客人晾在了那里。

“瞎说什么!”根田狠地盯着梅阿三。可那阿三仍然拎勿清,一脸委屈地辩解:“担心你嘛。你现在的对手不是几个小混混了,人家可是有点三脚猫的,还握着权……”

“滚、滚、滚——”根田差点把手里的轧剪扔了过去。

梅阿三惊骇地后退几步出了店门,边走边自言自语:“这是咋了?冲我发火,真是狗咬吕洞宾!”

在梅花镇,孙武夫与梅根田结成“连襟”已是公开的秘密,独有当事人孙武夫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该巡察的巡察;该上酒馆喝酒的上酒馆喝酒;该叫谁过去问事,那人还得准时前往,不敢有丝毫怠慢。

九、春天的气息

1949年2月,立春过后没几天,解放军工作组进驻梅花镇。就跟前几次国家命运转折时小镇的遭遇一样,那声震云天的惊涛拍岸,到了这里也只剩下微风下树叶的一丝晃动。梅花镇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早集的热闹、酒馆里的喧嚣、老虎灶前的热气,以及梅根田剃头店里流水作业,还如昨日般准时上演着。

在工作组进驻后的第三天,一个消息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留守镇公所的治安警孙武夫被抓了。

梅阿三在得悉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跑去报告梅根田了:“根田驼子,孙武夫被抓了,还有他的三个手下。”

梅根田正给铁匠铺的花成叔刮胡子呢,听罢一脸平静:“这有啥稀奇的。”

“我是说,你报仇的时候到了!找解放军去,揭发这孙子欺男霸女!”

根田嘿嘿一笑,转过头继续给花成叔刮胡子。

“怎么啦,不敢还是抹不开面子?共产党来了就是治他们的,你还怕个逑!”

根田朝阿三挥挥手让他离开。

虽然根田没理会梅阿三的劝说,但当天下午还是被请进了已改名为镇委会的原镇公所的大门。一位年轻稍大、戴着眼镜、军官模样的人问了根田的姓名、年龄、职业后,神情严肃地对他说:“有人反映这里原镇公所治安警孙直元曾欺侮你家娘子,有没这事?”

梅根田作吃惊状:“谁说的?”

“这你甭管,对在国民党政府里做事的,我们统统要调查,有罪行恶行的都要惩处。”

“我知道,告示上写着呢。可没这事。”梅根田的眼睛越过眼镜军官的头。

眼镜军官把一只倒了一半开水的茶缸放在梅根田面前:“你别怕,共产党就是为老百姓撑腰做主的。”

“有共产党撑腰,我当然不怕,可真没这事,不好污人清白的。这镇上人就喜欢编些花边新闻、桃色新闻,没事闲的。”

“你的证词对他很重要,要想清楚了。”

“当然,当然。”

又过了三天,孙武夫被放了出来。据说,没被定罪是调查后确定这位国民党的小官吏身上没有共产党的血债。至于欺男霸女的指控,也由于当事人梅根田的证词被定性为查无实据。

梅花镇一天天暖和起来,地里的泥松软起来,三官堂河积了一冬的冰融化了,镇入口处的那棵柳树又绽出了鲜绿的嫩芽。

毕竟已是春天了。

梅花镇的人们一如既往地忙碌着。林鹏退掉了花婶娘的租房,住进了根田那个三进堂的屋里——根田请人在小屋背街的一面搭了个庇——平时就在店里帮忙做些力气活。

根田几次叫林鹏去寻孙武夫,想跟他打个招呼,都没得见人。听人说这姓孙的去了上海,投靠了一个远房亲戚。

根田觉得有点可惜。在他心里欠着孙武夫一个人情。

2022-12-05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18986.html 1 3 梅花镇情事(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