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安正
南通1907年与1909年两届商品展览会，是张謇探索流通领域新生事物的开始。以往对张謇“实业救国”的研究，往往注重于生产领域，事实上，张謇在流通领域进行的探索及所取得的成果，同样值得认真研究。
1907年6月，南通第一届商品展览会成果丰硕，社会反响较好。1909年11月，张謇又在南通举办了第二届。为什么两届间仅相隔两年多时间，背后有着多种原因。立足本地而论，南通1907年后商品经济持续发展，城乡面貌改变较快。1908年10月，《神州日报》著名记者杨天骥以《地方自治之模范村》为题专文介绍南通，称：“其尤足惊异者，步行城市道路，虽窄而洁清，不见乞丐；自江岸达城门，约二十里，率蔓野行旅往来，多在昏夜，而不闻盗窃。若江苏全省之州县，各凭依其地，各自为其业，尽能如通州也，则地方自治其庶几乎！乃窃自计曰：通州者，其厅州县自治之模范村矣”。举办第二届商品展览会，即在于张謇试图构建一个平台，汇总南通新老发展成果，更好向外界展示南通“模范”的风采。举办第二届还有其国内背景，1910年6月，全国规模的南洋劝业会将在南京举办，清政府下令各省限期将本地展品送审。南京位于江苏省，江苏属于经济发达省份，南通又在省内外赢得“模范”称号，无疑是劝业会重点关注的地区。如何择优遴选本地展品送审，不辜负社会期望，成为摆在张謇与南通各界人士面前的紧迫任务。张謇给出的应对方案便是，劝业会开幕前举办第二届商品展览会，在南通先搞一次预演。时间紧迫，头绪繁多，但1907年的展览会实践，为1909年预演提供了借鉴，加以张謇精心筹办，认真对待，南通第一届商品展览会较为成功，第二届又在很多方面实现了超越。
首先，展览会易地，场地面积增加数倍。第一届商品展览会场地在城西南奎星楼，第二届迁往了城北的珠媚园。所以易地，是因为第一届存在场地较小，奎星楼“地处河心，参观不便”等局限。第一届场地并非奎星楼全部，该楼“前楼”以往遭受过火灾，实际场地仅为“前楼”改建后的五间洋式楼房。而珠媚园亦非原貌，当时已由张謇定为南通女子师范学校新校园，正在进行改建。女师创办初期曾暂借柳家巷民房，较为逼仄，教室、教员用房等均“未能合格”，张謇稍后购置珠媚园，计划改建后迁往。1909年，改建尚在进行，部分建筑完工，张謇即利用这一时间差将场地设在了新校园已完工的房屋。奎星楼与珠媚园同为南通名胜，风景自是各具特色，但珠媚园内用于展室的场地要比奎星楼五间洋式楼房宽敞得多。《新闻报》载《通海物产会记详》一文，较为具体地描述了展室的位置及数量。略述如后：各展室沿新校园左右两侧排列，观众进正门按先右后左倒U字形顺序参观，展室计有：右侧“第一进东室三大间(含东庑)”“第二进正厅七间”；左侧“西末室(含西廊)”以及“第一进西室三大间”等，至少14大间，超越第一届展室数倍，场地面积自然同比增加。另外，相对于奎星楼“地处河心，参观不便”，女师新校园有外街直通，出入较为便利。
其次，建立事务所，官绅各界通力合筹。场地面积增加数倍，是因为第一届展品仅源自南通本地，第二届改称“通海物产会”，展品来源除本地外，又扩大为海门、如皋、泰兴等地。这意味着第二届展览会规模大大扩大，筹展事务十分繁重，加上张謇当时除南通事务外，还担任江苏咨议局议长、江苏教育总会会长、江苏商办铁路公司协理等多种职务，无法专注于展览会，故改变第一届只指派少数人参与筹展，为委托胞兄张詧、知州琦珊建立事务所，组成专门班子分工负责。事务所成立之日，有关官员以及代表“千余人”参会。会上进行全员发动，明确本届展览会由南通主办，海门等地“合办”，并宣布各地送展商品“清单”，以及运通日期。各地商品征集，则由当地官员或绅商代表牵头，“农工商各界通力合筹”。展品运通后，指派大生董事高清等负责展品审核、分类展陈。为了取外地之长，事务所“选派干事数人赴苏(州)参观”。张謇本人11月初由杭州回沪途中，亦专程前往参观松江府物产会，“考察米面、花豆至再至三，于蚕豆、黄豆考之尤详”。筹展所还认真解决展陈过程中的细节问题。例如，安排由“警察局新成立的军乐队”在观众进场时奏乐，以示欢迎；“由巡警教练所的学生轮值”，负责展场内接待、纠察等。因为部分观众往返路途较远，事务所则安排“城内儒学后达宅”作为旅店。
再次，开幕式隆重，展陈形式多样新颖。展览会首日举行了隆重的开幕仪式，有关官员以及江苏巡抚瑞澂代表夏敬观莅会(张謇在南京主持江苏咨议局会议，无法抽身)并分别致辞，普通观众从各处涌来，到场“二千余人”。展陈形式远较1907年多样，一是场外气氛热烈。展览会场“外街东西各建牌坊一座，悬于灯彩。坊内为表门，上嵌‘通海物产会’横额，四周围以柏枝花朵，两侧为扁柏篱笆，内陈各式盆景，后建凉棚，下设军乐一部”。场外的色彩与音响，无形中成为一种展陈形式，让观众进场前受到感染，参观热情为之提高。二是模型参与展陈。进场后所见实物虽仍是展品主体，但增加了相当数量的实物模型，例如，“资生铁厂之各种机器、汽船、汽车模型”，“新旧农具、鸡栖、豕栅等模型”。尤其是“用棉花缀成一个老太婆，象征着传入棉种的黄道婆”。实物模型或形象生动或造型夸张，给观众留下的印象甚至超过实物本身。三是照片成为展品。例如，“东庑”展台上摆列的是盐垦实物或模型，墙壁悬挂“盐业公司、垦牧公司各制造场所之摄影”。照片是否由二吾照相馆拍摄，现已无从考证，但照片当时在南通较为时尚，镜头由对准家庭为人物存照，改为对准社会为企业留影，更是一种创新，观众不可能不为这些时尚展品吸引。四是庑、廊亦成展室。例如，“东庑陈列各种林木花草蔬果”“西廊为颐生厂之罐诘釀造各品”。庑、廊本是展室附属建筑，在庑、廊内展陈展品，附属建筑即发挥了展室同样的功能，既扩大了场地面积，二者又无缝连接，呈现出展室的多样性以及展品的巧妙摆列，让观众感觉别致。
最后，预告天下知，优惠农民免费参观。举办第二届展览会，是为了更好展示南通风采，并择优遴选展品送呈南洋劝业会，但展览会如果场面冷清，“模范村”风采无从传播，择优遴选亦缺乏民意基础，很难称得上成功举办。而吸引观众的前提，首先得让省内外了解南通本年举办展览会的计划。张謇认为，通过媒体预告，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手段。6月与11月，《申报》《新闻报》等陆续登载《拟开通海如泰物产会启》《通海物产会广告》，详细告知展览会举办的主旨、时间、地点等内容。在此期间，上述报刊又刊登多篇新闻报道，不时介绍筹办进展，并宣称，南通当不负观众，欢迎来通参观。绝大部分观众,自然来自南通各地(尤为南通本地)，除同样可从报刊上获得信息外，各地均建有商会、农会、教育会等团体，彼此交往密切，张詧又时任通海商务总会总理兼事务所主要负责人，确保了展览会信息在各地团体间快速传递，各界人士被广泛引导前往参观。其中，南通农民是大生纱厂机制纱的主要销售对象，还是“关庄布”的主要生产者，属于引导参观的重要人群。但是，展览会开幕后发现，农民遭遇了购票进场的困难。展览会当时有“入场券每纸售钱三十文”的规定，为的是减轻经费支出压力，有其合理的成分。问题在于，农民往往家境贫困，“多惜费不愿往观”。事务所在了解情况后，很快对农民实行优惠，允许免费参观，还每天派人往城东南西门交通要道，“见有乡人抱布入城售者，各赠入场券一纸，不取分文”，这一惠农举措在乡村迅速传播，“以故往观者愈形踊跃”。
生产、流通同属于商品经济中不可或缺的两个重要领域，南通1907年与1909年两届商品展览会，是张謇探索流通领域新生事物的开始。以往对张謇“实业救国”的研究，往往注重于生产领域，事实上，张謇在流通领域进行的探索及所取得的成果，同样值得认真研究。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