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怡 朱江
如今,栖流所已成为后人研究张謇慈善事业时不可遗漏的重要部分,与新育婴堂、养老院、贫民工场、济良所、残废院、盲哑学校等机构共同构建了南通近代较为完整的社会慈善体系。
□赵一锋
掘港南乡东岳庙,老百姓俗称芳泉庙,明崇祯八年(1635)庙内立东岳庙灯油碑,碑文为南通州进士张元芳所撰,至道光十年(1830)因碑文模糊而重刻。
张元芳,生卒年不详,字扬伯,号完朴,南直隶扬州府通州人(今江苏省南通市),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丙辰科二甲第五十七名进士,历任户部浙江司郎中、湖广驿传道、湖广布政使司右参议、广西按察司副使等,崇祯二年(1629)因在广西任上为魏忠贤立生祠被参定为“阉党”,被贬还乡。张元芳虽有结交阉党附逆之名,但实属无奈,历来公议他“素有正直之名”,热心地方事业,回乡倡造三元桥,此前在万历四十六年(1618)倡建文峰塔,“一塔一桥”成为他留给南通州的历史文化地标,备受传颂。通州民谣曰:“三元桥,仙人造。文峰塔,大圣抛。三元桥和文峰塔,通州状元出得早。”后来胡长龄、张謇相继中了状元,民间越发信服。
张元芳为掘港芳泉庙撰写的《东岳庙灯油碑记》载,唐咸通三年(862),李德裕统兵至此,士兵皆渴,凿井获泉甘甜,取名芳泉,立庙纪念。李德裕来头很大,是著名的“牛李党争”的主角之一。但这里有点史实错误,李德裕在大中四年(850年)正月已卒于海南琼州,他若确曾统兵至掘港南乡,不会是咸通三年,应该是长庆二年(822)后任浙西观察使的那个阶段。
不管怎样,明代时芳泉庙颇具规模,有山门,正殿供奉东岳大帝,两庑殿祀十王和珈蓝,后有碧霞阁供奉三官大帝,碧霞阁后垒土为山,土山上建大士殿禅院,大士净室内放置八盏琉璃灯,琉璃灯昼夜不熄。此间东岳庙钟磬声不绝,殿宇巍峨入云,牧童笛声,善男信女往来,成为如皋东乡掘港的胜景。到明代天启三年(1623),东岳庙历经岁月房屋倒塌,一派衰败景象,住持德恩发起募化重修庙宇。本想重燃琉璃灯,奈何财力不济未成,德恩和尚圆寂后,其徒孙明寿发愿继承师祖遗志,至崇祯八年募求得一百六十两白银购置一百二十亩地,以田租作为购买灯油之资。为避免后世不肖徒子徒孙出卖庙田产或者地方豪强兼并,特立石碑为证。
张元芳为南通州官绅,之所以为芳泉庙撰写碑文,可能一则和住持僧明寿熟稔;二则与他本人的宗教信仰有关,为东岳庙撰写碑文也是功德。天启二年(1622)十二月丙戌,张元芳担任户部浙江司郎中时携子到金陵中一堂受教,皈信三教先生林龙江,三教即“儒释道”。《东岳庙灯油碑记》从整体行文看文字优美又颇具禅意,体现了张元芳文笔和修为。
道光十年后,重刻的东岳庙灯油碑一直立于芳泉庙内。民国35年(1946),解放战争如火如荼,国共双方“坚壁清野”,芳泉庙被陆续拆除,1949年芳泉庙原址改建芳泉小学,东岳庙灯油碑仍留在原址。1957年杭继宗先生编撰《掘港地方志》,到芳泉庙原址按碑文录出了《东岳庙灯油碑记》全文。1991年,重建的如东国清寺就在芳泉庙原址上,此时东岳庙灯油碑已不见踪迹,后人能知有此碑与碑文内容,还要感谢杭先生。
栖流所,顾名思义,是流民栖息的场所。1916年5月,张謇与其兄张詧改建南通城西的养济院,创办南通栖流所,收留并管理南通县城内的乞丐、流民与疯人。同年10月,栖流所正式落成,张詧写下《南通栖流所记》,详细叙述了栖流所的改建背景、经费来源与设施规划。
改建背景
早在1914年8月,张謇就有了创办栖流所的想法,有关消息最早可见于当时的《时事新报》与《新闻报》。8月18日出版的《时事新报》中提到:“通如泰海商务总会提议,拟将养济院旧址改筑栖流所,收留一般乞丐、疯人。”两天后,刊登于《新闻报》的《改建栖流所》一文更详细地叙述了当时养济院改建为栖流所的历史背景。养济院原本是在前清时期,由官方设立的社会救助机构,用于收留、救济鳏寡孤独者,但由于资金匮乏、管理不善等种种原因,逐渐失去其原本具有的职能,导致南通“县城内外,乞丐疯人游行街市,沿门索扰”,令“商家苦之”。除此之外,更出现市人“醵金付丐头散给,使约束而归纳于所”的情况,县城中的乞丐只有拿到钱才肯安分地回到养济院内,待将钱花光,便又“徒跣披发,叫呼于市”。长此以往,城内百姓的生活与工作必定受到极大的负面影响。
因此,结合当前南通城内频繁出现的恶劣情态,又考虑到城中乞丐与流民“非盲非哑非残废者为多”,张謇与张詧经过商议,最终决定将养济院改建为栖流所,同时设置完整的管理制度,统一管理并严格约束城内所有流浪乞讨之人。
经费来源
张詧在《南通栖流所记》中提到,栖流所“经始于民国五年五月,阅五月落成,用银一千三百元有奇”,这笔钱是张詧个人捐赠的。而栖流所的日常开支,在改建前预估“经费每月至少约需一百五十元”,按此计算,栖流所一年的维持费就达到了一千八百元,是个不小的数字。这笔维持费主要取自市人付给丐头的醵金与募集而来的善款,若仍不够,则由张謇、张詧两人承担。在文中,张詧也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苟詧兄弟力所能应者,不以累里父老。而来日方长,维持弗替,亦不能不望之于父老也。”可见兴办慈善事业所需资金之多、承担压力之大。
设施规划
改建栖流所一事是由警局负责,警察长杨薇生规划实施。为了营造良好的居住环境,在养济院原有建筑的基础上,负责人结合创办栖流所的实际需求,对房屋进行了合理的改造,使其适合长期居住与生活。“崇基葺之下以湿蒸去”,即修缮房屋地基减轻室内潮湿程度;“升檐之庳以通光气”,即升高屋檐使室内透光;“辟浴室以蠲其污垢”,即为居住者修建清洁身体的浴室;“广工场以程其操作”,即为居住者开辟用于习艺的场所。栖流所历经五个月最终建成,总占地二亩许,所内设置了供乞丐居住的宿舍二十四间、工作室三间、厨房二间、巡查室四间、安置疯人的宿舍四间、浴室与厕所三间。
慈善之心
张謇、张詧两兄弟设立栖流所,不仅仅是为了约束南通城中的乞丐,更是希望“视丐为人”,在帮助他们解决住宿、进食、洗漱等基本生理需求的基础上,教授他们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栖流所的例子也体现出张謇超前的教育理念。除去乞丐与流民,栖流所也收留城中的精神病人,并专门为其开辟宿舍,使其不至于流落街头。
据《二十年来之南通》记载,栖流所开办几年后,已有八九百人学成一门手艺,去往城中各处工作,成功实现了自给自足。1921年12月23日,《北京益世报》刊登了《日人观察中之南通县》的译文,其中提到栖流所虽收容着南通城内的所有乞丐,如今所内却仅有九十人,然而“南通之街市,已无乞食者之踪迹”,这很大程度上证明了栖流所收容理念与管理制度的成功,更体现了张謇“对于乞丐之煞费苦心”。
如今,栖流所已成为后人研究张謇慈善事业时不可遗漏的重要部分,与新育婴堂、养老院、贫民工场、济良所、残废院、盲哑学校等机构共同构建了南通近代较为完整的社会慈善体系。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南通市档案馆)
□羌松延
细数南通抗战史上的战事,最惨烈的应该莫过于万愿楼战斗。也许是由于这一原因,地方史料对此记载极简,与此有关的某名人传记甚至只字不提这一战。幸有好友冯金林先生寻访后写成《万愿楼战斗》一文(见2018年3月6日《南通日报》),较为完整地还原了这场战斗的情况。
笔者住家距战事发生地并不算远,从小就听过老人们谈论此事,加上近年来获得一些与之有关的资料,故粗成此文,希能以不同角度的记述,来纪念80年前的那场悲壮战斗。
战斗发生在反“清乡”斗争前夕的1943年2月17日(正月十三)凌晨。吴浦云在当天的日记中对此有一段记载:
镇南私塾原定今日开学,而未有一童到塾。因晨西北枪声大作,战事复起矣。立宅外西北探望,机枪、钢炮声密如爆竹,以方向及声音远近度之,约在榨市桥、严家园等处。其后声渐东移,由远而近,似达张双桥、毛尖路等处。本镇商民纷纷下乡逃避,余家故作镇静,无心早膳。后探知果在严家园附近接触。据云(日军)昨夜由白蒲来,宿于严家园附近。独立营探悉,晨往袭击,胜败如何不知也。
此外,吴在当天稍晚还记有“今晨炮声,新地以电话询城,云在城驻军不知为何事,更无军队下乡之举”,即城中日军并不掌握这支来自白蒲的日军动向。
那时的吴浦云,已卸去原先的教育行政职务,任教于迁设在陈家酒店(四安镇旧称)北的温家桥南通县中侨校,并与其子吴周燮在酒店街南首的家中开设学塾一所,有学童40余人。
至于万愿楼之战的部分细节,吴浦云于18日曾补记“交战地点一在李十一店、万愿楼附近,一在严家园,一在遥港桥(按:即今温桥村姚港桥)附近”,“民众出而观战者,死者亦众”。20日又记有“在各处谈话中心为前日战事实况之调查,(通西)独立营与民众死伤二百余,不可谓非恶战也,日军死伤不足十人云”。根据有关记载可知,其中的严家园、遥港桥战斗,为驰援至此的南通县警卫团(16日夜宿营于温家桥)与日伪军交战,从该团老兵马志义的口述“我所在的5班,12名战士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便知,警卫团在此战中的伤亡也不小。
关于我方伤亡人数,家住万愿楼附近、当年亲听战场枪炮声的费建钧老人在其《统计人生之路》一书中同样记为二百余人。时任四分区警卫连指导员的姜杰曾记“我(通)西区独立营壮烈牺牲和英勇负伤的指战员共二百多位”。而年近期颐的南通籍著名诗人丁芒早年也有记述:“抗日期间,我方探知将有日寇路过,(县警卫团)团长梁灵光乃派两营设伏于河岸。谁知日寇事先侦知,竟从后侧掩入,枪炮突鸣,出人意外,我一百六十八名战士无一孑遗。”关于我军牺牲人数,现有记载多回避不谈,即使偶有提及也只是约数,丁芒所记是笔者仅见的两个具体数字之一,另为《江苏省革命遗址通览》一书南通市部分之“英雄烈士纪念碑”词条中记载的108人。
因万愿楼、严家园等地当年均属四安区,于是,在战斗结束后,“四安区长印建强同志带着乡亲和民兵,在万愿楼庙里收殓了烈士的遗体。”另据温桥一带的老人回忆,我军伤员当天被运到温桥救治,“战士们满身血污,横七竖八地躺在吴家庙路南的王雨亭家车篷里,医护人员不停地奔走在他们中间。”
曾先后担任韩坝、温桥村村支书的任炳泉(1933—2021),当年是韩坝小学学生,该校位于战斗地点之一的遥港桥西数百米。那时上课,他们几个男生要轮流爬上树丫瞭望,而万愿楼战斗之后的几幕镜头,用他的话来说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校长徐则尧,通师毕业,徐家桥人,是一名爱国的国民党员。战斗结束后,他带着我们学生去了万愿楼,看到的是沟坎上成堆的尸体,小沟潭里鲜红的河水……面对悲惨的场景,我们都失声痛哭。
回校后,徐老师伏在黑板上,断断续续,边哭边写下四个大字:“挽救危亡”,然后重重地扔下粉笔头。——他让我们以这几个字为题目,写了一篇作文……
同样令人感动的是,四安地方人士还自发以民间方式祭奠阵亡指战员。2月21日晨,吴浦云与当地士绅姜渭清、严德滋、黄伯勋等人齐往玉佛寺(位于酒店南街,大部分建筑至今仍存)打佛七,同时前来的吴家庙住持僧“宝池表示拟发起做追悼道场”,吴浦云当即表态赞成。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公祭活动于3月20日在温桥南通县中西侧不远处的吴家庙举行,现场“有僧众二十余人诵经拜忏”,县中“全校师生于下午一时整队前往公祭”。吴浦云与县中校长李伯平及吴季鸣老先生为主祭。据载,当天的“吹手、乐工系北河边请来,乐器齐全,足为生色”。
就在同一天,由我抗日民主政府组织的“严园战斗阵亡战士追悼会就卞家桥(按:位于温家桥北,现属石港镇)任宅举行”。追悼会上,各界人士含泪向烈士致哀,并一致表示:要踏着先烈的血迹斗争到底,夺取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
万愿楼之战,一场悲壮的战斗!为抗击来犯之敌寇,我通西子弟虽付出了沉痛代价,但却展现了南通人民抗击侵略者的不屈精神。
八十年过去了,万愿楼烈士的英名与勋绩不该被遗忘,也不会被遗忘。为保卫家园、抵御外辱而英勇捐躯的他们,永远是我们心中真正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