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生

这是一则关于母亲的故事。

当长江的第一滴水从唐古拉山最高峰坠落的时候，也许没想到会走离家乡那么远，远到6380公里外的东海，这一长途跋涉，让她成为世界第三长河，仅次于非洲尼罗河与南美洲亚马孙河。远古时代，长江曾经向西流入地中海，流入欧洲与非洲之间的内海，这一匪夷所思的流向，源于地球东高西低的地理构造。300万年前，地壳再次运动，喜马拉雅山以惊人的速度撑破穹宇，青藏高原、云贵高原次第形成，长江西去的路途被阻，转过头向东而来，于是，华夏母亲河诞生了。

对逐水而居的华夏子民来说，这条贯穿东西的母亲河，流淌的不仅是滋养生命的奶水，还是沟通人类之间情愫的一条纽带。“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悠悠长江水，既是相隔千里的天然屏障，又是一脉相通的原生载体；既是悠悠相思、离愁别恨的象征，又是永恒相爱、遥寄相思的见证。但无论居住长江头还是长江尾，只要喝一口长江水，血管里就流淌着同样的血。

像天下所有负重前行的母亲一样，长江一路走来艰难而惊险。她穿过青藏高原的雪山峡谷，淌过四川云南的草甸荒滩，在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汇合一条条涓涓细流之后，走向她的归宿地。一路之上，她的乳汁滋养了无以计数的华夏子民，留下无数令人心驰神往的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激发着文学家与艺术家的诗情。当她告别大别山和黄山，最终从山峰叠嶂、峡谷纵横之中走出，经过南京继续东进的时候，脚步迟疑了：从哪里走进大海？

现在的长江入海口在崇明岛以东，如果上溯到远古，情形一定不是这样的。同样的想法，也无数次出现在当代人的心中。1961年，在如东县掘港郊区，人们挖出一条海船大铁锚，8个壮汉没能抬动；1963年，在铁锚附近又挖到一只10多米长的海船，船上还有一些古陶瓷；1969 年，如东县双南乡地下6米的一根古船桅杆出土；1973年，如皋市几个小孩在池塘玩水，从河里摸到一块很大很大的木板，村民们很奇怪，下水摸索，在河床淤泥里找到一条古船，打捞上来一测量，船长超过17米，宽超过两米半，高1.6米，船上还有唐代瓷器用品和唐代制钱，这一年，在如东县新店与通州区石港之间，专家又挖出一条唐代古木船；1984年，如东汤园乡长田村村民在荷塘挖藕，连同藕一起挖上来的，还有一截近10米长的独木舟。这一艘艘古船，以及船上的陶瓷等生活物品的发现，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些沉船背后一定有故事。有人在地图上将出土的古沉船位置标示，大体呈直线状，人们猜测，这条直线所显示的应当是一条古河道，而这条河道，很有可能就是古长江。

对这一猜测给予肯定的，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南京大学地学院院长王颖教授。20世纪80年代，王颖院士在如东开展海岸带普查，发现距离长江入海口北侧50公里南黄海的大洋口海域，竟然有多条海底河道，最宽处有10公里，附近数座沙洲呈辐射状向深海延伸。一位渔民告诉王颖院士，有位船老大在这海域放了一网，竟然捕到50吨黄鱼，足足拉了二十几牛车。这让王院士陷入深思：如东沿海 100多公里海岸线，为什么其他地方均是浅海，只有这里的水如此之深？王颖院士带着人几次出海，采用地震钻探、比对手段，确认这条古河道就是35000年前的古长江入海口，古长江从这里进入黄海，注入冲绳海槽，最终进入蔚蓝的太平洋。王颖院士给这片海域定了一个海洋地理学专属名词：蓝沙洋。

让人猜测的谜团揭开了。蓝沙洋的发现，使古长江有了完整的旅行线路图，更值得关注的是，它为南通是海上丝绸之路黄海航线上的重要转运站这一史实，提供了洋流潮汐与气候风向的肯定依据，而那一艘艘沉船的发现，则证实了南通作为海上丝路的驿站，至少在唐朝已经成熟。

《南通传》连载第一章 浮海为洲：江与海的儿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