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民间写真

新年,隔壁搬来新邻居

□天凌

那年春节前,我先生生病住院,单位有年终总结要写,婆婆到我家去紧急取他的笔记本电脑。我在工作岗位上就接到了婆婆的电话,她十分诧异地对我说,“你家隔壁搬来了一户什么人家呐,竟搬来了一个煤球炉,两个大砂锅,一个腌咸菜的大缸子,还有起码80块蜂窝煤,把你家外头的走廊填得满满当当,我挺生气,拍门叫那新来的老太太出来,把腌菜缸子挪动挪动,你家的防盗门才能完全打开。”

我婆婆千叮咛万嘱咐:“你可不能退让,多占点面积也就算了,哪有弄到人家门口都是煤烟气的,现在都用管道煤气了,这家人竟然还用蜂窝煤,烧完了还要倒煤灰,真不嫌麻烦。”

那天,我接完孩子回到家,果然,隔壁一家正敞着门,欢天喜地地吃乔迁家宴,笑语喧哗,一只煤球炉子端端正正地堵住我家的门,上面坐着大砂锅,咕嘟咕嘟,洋溢着扑鼻的香气。听到外面公用的防盗门有响动,一个长相挺富态的老太太赶紧迎了出来,对我笑道:“今天打扰你们了,亲戚朋友都来了,里头那桌都坐到了我和老伴的床沿上,你还没有吃饭吧,不嫌弃的话,你和孩子也来吃一口。”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过于热情,我忙推辞说:“不用啦,您太客气了,我家有现成的饭菜。”老太太也就不再坚持,过一会儿,她又敲了我家的门,送来一碗刚从煤炉上炖出来的热鸡汤,老母鸡已经炖得稀烂,鸡汤上飘着一层金黄的油。老太太笑道:“我们家的规矩,鸡腿都是归孩子,我孙女一个,你家孩子一个。”

按照本地人的习俗,邻居端了碗来,不能空碗还回去,吃了晚饭,我把那大海碗洗得锃亮,在里面装满柑橘、红枣、桂圆和核桃,还到了那人声鼎沸的房间里。见我进来,老太太忙扬手说:“大家吃得也差不多了,赶紧散了吧,邻居家也要休息了。我们往后再聚。”

那家人的亲友也都是外向人,在我家门外道别,还道了半天。从你来我往的寒暄中,我大致听到邻居的买房经过。原来,老太太姓吴,跟老爷子都是十年前从工厂退休的,本来一家人住在总统府旁边的民国小楼里,一幢楼住好几户人家,早成了大杂院。这一年,政府收购民国建筑,想把它逐步改造成网红街区,老居民就逐步腾退了。拿了现金补偿,老两口就在离总统府一箭之地的我们这栋楼,买了60来平方米的一套房。一家人图的就是离科巷菜场近,买菜方便,周围环境也熟悉。新来的邻居家,包括老两口,父母离异后被判给大儿子抚养的孙女,在外务工、偶尔回家的大儿子,还包括40岁才娶了媳妇的小儿子,也就是说,当下这屋里已经住了六口人,明年过年,新生儿出生就是七口人。

过了两天,我把邻居的情况跟婆婆一说,她瞪大眼睛:“你要争取自己的权益呀,你要跟他家谈判啊。这个公用走廊你占多少,他家占多少,你们要用尺子量好、分好。不能看着他家人多势众,你就步步退让。”

我犹豫了:大过年的,去掰扯这些,合适吗?

公用走廊的窗台上,放满了老太太带来的花盆,她跟我说,过年把搁置的煤炉请出来生火,不仅是因为煤火炖汤、蒸煮更香,还因为她想用煤灰来疏松、改造土壤,让她的滴水观音、月季、杜鹃还有山茶,移栽后开得更旺盛。她打算请人来焊接花盆架子,这走廊上搭出去,以后好再种一排花。“我家住在总统府旁边的时候,有个小院子,我种的蔷薇和芍药春天开得可好了,现在搬到这边二楼,虽然没那条件了,可人总要有个盼头,能种花,就是盼头。”

得承认,正是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我,我也是热爱植物的人,虽然工作忙,没时间种花,但转念一想,有这样一个爱操心、爱种植的邻居也不错啊,为什么要用尺子量,把公用走廊分割得那么泾渭分明呢,邻居种了花,也算我家门里的花,我不费一盆土,又不费一把肥,就能观赏现成的花,难道还要挑剔吗?

此念一出,豁然开朗。我从此不嫌老太太的煤炉堵着我家的门了,也不嫌她家腌菜缸散发着隐隐的酸味了。毕竟,我又不是大胖子,我家的门只要能打开60度,我和女儿就能钻进家。有这种把日子过得热火朝天的邻居,我和孩子也沾了好些光:年夜饭之前,老太太要给我送飘着麻油香的什锦菜;年初五,她要送来自家蒸的红豆年糕;正月十五,她会包四种馅儿的大汤圆,甜口的有豆沙馅儿的、黑芝麻松仁馅儿的,咸口的有猪肉馅儿的、荠菜馅儿的。她还戴着劳保手套剖解竹篾,以老虎钳拧紧铁丝,捆扎灯笼或风筝的骨架,一会儿糊个灯笼,一会儿画个风筝。过年那几天,我女儿和她家大孙女像跟脚猫一样跟着老太太,就等着她手上的玩意儿做好了,可以带出去玩。

不仅如此,没到正月十五就开学了,我家女儿有一天忘了带家门钥匙,只能用力拍门,指望进走廊去避避风。隔壁老太太赶紧出来,热情邀请我家女儿去她家写作业。傍晚六点,我接到一个陌生座机打来的电话,女儿告诉我:“我在吴奶奶家吃饭啦,她做了鸭舌冬瓜汤,说瞧见我鼻子下面有小口疮,鸭舌和冬瓜是去火的。”

我跟老太太在一个门里住了十年,我婆婆经常评价说:你那个邻居吴老太精得很呢,将近四个平方米的公用走廊,后来就全成了她家的,种花、腌菜、打年糕、挂灯笼,好好的地方,可有一寸是你的?

我并不辩驳,只是笑。老太太有没有占便宜的心思呢?肯定有的,可我依旧忘不了她和她家徐老爷子,从正在大拆大改的老宅院里,搬来很多被工人抛弃的老窗户,让这曾经四处窜风飘雨的走廊,变得温暖;我忘不了她做了好吃的分送邻居,养了出彩的花卉品种也要替邻居扦插;我也忘不了我家门锁突然坏掉后,她不知从哪里拽来已经收摊回家的锁匠,让他帮我撬锁、换锁。老太太拍胸脯跟我保证:“锁匠是我从前的徒弟,他在公安局有备案的,与110联动的,你放心。”

每一段缘分,都有两面,是否能心情舒畅,要看你的着眼点在哪一面。

2024-02-19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164077.html 1 3 新年,隔壁搬来新邻居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