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明
舒諲（1914—1999），原名冒舒諲、冒效庸，江苏如皋人，现代剧作家。明代四大公子之一的冒辟疆是他先人。1934年毕业于上海暨南大学。当过话剧演员、大学教授、编辑、记者，20世纪30年代著名影评人。1938年2月，他受邹韬奋委托，以战地记者身份到延安采访，写出了《战斗中的陕北》《万里风云》报告文学集，在中国第一次系统介绍陕甘宁边区及政府驻地延安，歌颂毛泽东、朱德等边区党政军领导人，被誉为“中国的斯诺”。
图片左起：年轻时的舒諲，舒諲和《董小宛》女主角秦怡，舒諲作品《微生断梦》，《战斗中的陕北》。
受邹韬奋委托访问延安
1937年12月20日，舒諲等几个青年记者成立小组参加广东省民众慰劳团，从广州出发去前线，经过三天的颠簸来到战时首都武汉。此时，武汉人满为患，各类人员云集。各大战区军事长官为讨论第二期抗战部署，正在武昌大本营参加会议，一时将星云集，八路军也派副总指挥彭德怀与会。
身负新闻报道任务的舒諲住下后，首先去访问邹韬奋。舒諲原是邹韬奋主编的《生活》周刊的通讯员，这时《生活》改为《抗战》三日刊。邹韬奋见到舒諲很高兴，听说他即将前往华北战场采访，立即问他能否担任《抗战》的战地记者。《抗战》是当时很有社会影响的媒体，销量近万，创下那时刊物的发行纪录。舒諲接受了邹韬奋的邀请。
武汉和延安交通无阻，而中共在陕北建立的民主政权的情况，外间尚无详细的报道。虽然美国记者斯诺写过《西行漫记》，《大公报》记者范长江也访问过陕北“赤区”，但都是在抗战前的事。《抗战》正需要取得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后的新阶段，西北边区的第一手新闻资料。因此，邹韬奋希望舒諲在晋中前线访问八路军总部时，提出访问延安的要求。
邹韬奋还立即与《新华日报》负责人潘梓年进行了联系，说明舒諲是以《抗战》特约记者的身份访问延安。经八路军办事处同意并开具介绍信，舒諲面交八路军总部政治部主任任弼时，转为联系去延安采访事宜。
和朱德总司令一起过春节
1938年1月23日舒諲来到临汾，听了阎锡山抗日的“高谈阔论”。春节，舒諲率领记者团在八路军驻临汾办事处的安排下随卫立煌等国民党名将，赴赵城马牧集八路军总部驻地访问朱德、彭德怀。
采访团一行受到热烈欢迎。联欢会上，舒諲第一次见到朱德这位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他感到听朱德讲话，“就如同品尝麻辣而味浓的川菜，刺激胃口，食欲大振，非常过瘾”。
第二天上午，朱德接见了舒諲。在一个天井里，朱德和彭德怀正在接受塔斯社记者采访。舒諲刚到，朱德主动迎了上来，并引导舒諲进入堂屋。此时空袭警报响起，朱德、任弼时、陆定一、丁玲和舒諲等人一起到后院隐蔽。敌机过后，朱德与舒諲谈论起我军的抗战战局实况和战略思想。朱德指着军用地图介绍，八路军在山西的主要游击区（即晋察冀的前身）拥有正规军10万人，曾经粉碎了日军两个师团兵力的围剿。这里将成为反攻华北的根据地。八路军在大同以南、黄河以东的区域同样活跃。朱德还解释道，关于八路军（抗日）只打了平型关战役的说法是诬蔑，完全不是事实。
舒諲询问中共“停止土改，主张国共合作”的动机。朱德立即回答：“九一八事变后，我党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并于 1935年决定建立抗日统一战线。1937 年5月召开的中共代表大会明确指出‘中日之间的矛盾已经成为主要的矛盾’。”在随后的谈话中，朱德不仅向舒諲阐述了“两党共同纲领”的含义（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和共产党的《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而且结合两党共同纲领发表了他个人对于抗战中共产党工作的看法。其中最为精彩的一段是：“中共在举国一致抗战图存的局势下，要求一定程度平均分配和发展国家资本，以达到改善民生的目的，是正当也是合理的要求。目前主要的工作是‘抗日高于一切’和‘巩固统一战线’。”朱德还真实地说明上述谈话虽是他个人意见，但也代表共产党的看法。
“关于青年问题……” 舒諲的话还未说完，朱德已了解了他的意思：“青年同志们投奔八路军的很多，但我们力量有限，而且照顾到与国民党及地方上的关系，只能尽力所及的范围，予以容纳。青年是国家的未来。青年是纯洁的，学习精神强，生活能刻苦，正像我党一样是不为任何报酬而工作的。”
前后近两个小时相谈甚欢，舒諲在回忆中称自己度过了一个“快慰生平”的春节。
毛泽东：“中国是一定有办法的！”
离开赵城，舒諲率领记者团来到西安，访问了留驻在此的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随后在八路军办事处的安排下驱车来到陕甘宁边区政府所在地——延安。
初到延安，罗瑞卿教育长负责召开了欢迎会。他还邀请舒諲为大家演讲。舒諲虽然没有准备，但抗战肯定是主题：“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使我们千万的青年流亡，然而我们却在穷乡僻壤上到处燃起了知识的火炬；日本帝国主义的炮火摧毁了我们美丽的校园，然而我们却在广漠的原野重建立起战斗的大学校……”舒諲话中的“知识火炬”显然是指“延安抗大”等解放区的学校，引起了听众的共鸣，赢来了阵阵掌声。
到达延安的第十天晚上，舒諲接到中共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的邀请通知。此时已经是深夜九点半。步行了一段路后，舒諲等人进入一间简单朴素的接待室。勤务兵送来一罐香烟，毛泽东也随即进来了。
舒諲首先向毛泽东表达谢意。随后毛泽东向舒諲等人连连发问：关于统一战线的问题，有什么意见吗？统一战线在国共合作前后，有什么变化呢……舒諲等还与毛泽东探讨国防建设的问题：抗战初期，日军优势明显，不少国人对于战时的国防建设颇为失望，中国能否重建国防工业的基石，并最终取得抗战胜利呢？毛泽东说：“西班牙只有几百万人口，而广东一省就有3400万人。我国土地面积广大，只要上下团结一致，各种条件改善，胜利是当然的。我们不怕失掉华北，只要我们团结一致，一切困难自解！我们一定要建设这样的国防工业，加速地制造飞机、大炮、坦克，才能最后把敌人赶出中国领土……”
毛泽东重新燃起一支烟。继续说：“事实上，我们不是天天打败仗，如果军队生活和军民关系改善，发展游击战争，提出运动战……就有好转的办法。但如果有更大的国防工业基础，把军队壮大起来，那么日寇也就不难最后被赶出我们的领土。”
毛泽东越谈越兴奋，从国际形势到国内情况，无不涉及。其中对于统一战线，毛泽东的谈论体现出了共产党的豁达态度：只要不是汉奸，其他人都是共产党的朋友。他还表示：鲁迅奋斗一生的精神，与我们并无二致，但鲁迅并非共产党员，像这样的人，都是我们的好友。末了，毛泽东坚定地说：“中国是一定有办法的！”
关注文化人抗战的洛甫
洛甫（张闻天），时为中共中央政治局书记处的负责人。他早年也有文学创作，而舒諲来延安前已经发表多篇有影响的影评。两位作家虽然是记者见领导，但话题的核心内容就是文学和文化人在抗战中的作用。
初春时节，舒諲在延安清凉山附近的一个窑洞里拜访了张闻天。进门时，八路军总政治部主任任弼时正在向张闻天汇报工作。舒諲眼中的张闻天“年轻而健壮，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仍不脱文人的气派。他的态度毫不拘谨，既热情又谦和，这是文学家特有的风度”。
谈话中，首先谈起国共合作，然后又谈起中共情况。“现在中国共产党总计有多少党员？”舒諲问。“目前在战时，全国党员尚无精确统计，大约有二三十万吧？除国民党外，我们作为第二大党是毫无问题的。”洛甫答道。
舒諲询问他关于左翼文化运动的评价。“过去‘左联’和‘社联’的为革命斗争的方向和培养文化工作干部，无疑都是有功于革命的。但是，对于‘同路人’的关系上，还不能吸收更广大的同情者——我们的朋友——参加革命的阵营。‘左的关门主义’相当厉害，所以文化战线未能如我们的理想地扩大与坚强。”随后洛甫又谈论了普罗文学应有的范围，并肯定了文艺作品对于抗战的帮助：“现在全国文化人分散各处，这是好现象。这样，文化人和群众的关系，更能密切，更能深入，影响也更普遍。我想今后一定能产生更好的作品。战地通讯、戏剧、歌谣……对现阶段的抗战作用很大……”采访结束，张闻天谦恭留饭，自己省下菜肴待客。
舒諲又从访问边区副主席张国焘开始，走访了边区政府民政、财政、教育、建设部门和法院、医院等的负责人，对边区的轮廓有了一个概念；参加了欢迎晚会、军民联欢晚会、抗大的运动会、陕北公学师生的反侵略大会、法院公审大会、元宵晚会等集会；参观了延安的政府机关、工厂、学校、医院、俱乐部、消费合作社、托儿所等场所，收集了大量的素材和资料。
《战斗中的陕北》
从延安回来以后，舒諲在汉口冒着被敌机轰炸的危险，将所见所得写出来，在《抗战》三日刊上以《边区实录》之名陆续发表，产生强烈反响。
为使更多的人了解陕甘宁边区、全面推动国共合作、实现抗战胜利的愿望，1939年3月，舒諲将延安之行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写成报告文学集《战斗中的陕北》，由文缘出版社出版，译报图书部发行。这本书分政制的轮廓、锐进的民政、困境中的财政、陕北公学、抗大、经济建设的现况、司法制度、一般文化的建设、民众运动的特质与任务、朱德与第八路军、夜访毛泽东、洛甫的会见及附录《延安行》等部分，还配有大量图片，全面系统地介绍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卫生等情况，使后方的读者对延安有了一个全新的了解。
《战斗中的陕北》为我党我军的抗战史留下一份宝贵的史料。在大后方公开发表，反响很大，并几度再版。人们看到了中国民主革命圣地延安军民抗日救国的坚定信心，宝塔山下那一个“山那边吆好地方”的真实情景。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说：“延安不仅仅是八路军总部的所在地，那里还是新中国的摇篮地，理想成为现实的发祥地。中国各省的青年男女都奔赴到这里，甚至还有不少外国人。”延安成为人们特别是青年人向往的“圣地”。
舒諲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客观、公正地报道了一个平等、自由、没有压迫、充满活力而物质上贫困落后、极为匮乏的陕甘宁边区，它对国人全面了解陕甘宁边区，揭开延安“禁区”的神秘面纱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此行对舒諲的个人创作也产生强有力的推动，他将延安人民的革命精神和崇高气节熔铸在他后来的创作中，写下了《正气歌》《精忠报国》《梅花梦》等大量抗战话剧，尤其是创作以家事为题材的《董小宛》剧本，在重庆连演二个月，场场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