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慧

《家的食单》一书中所写的是普通的家常食物，却为何触动人心？因为是家的味道啊。和书中所写食物一样，没有繁杂的烹饪技巧，让食材的本味得以充分展现，本书的文风朴实自然，都是本真的流露。

书中所呈现的，都是普通常见的食材，荠菜、韭菜、黄瓜、南瓜、苋菜、茄子、慈姑、田螺、小杂鱼、蚬子、臭豆腐、粽子、焦屑、肉坨子……地里生的、河里长的，足有五六十种之多，却没有一样是昂贵的、珍稀的。

《三春荠菜饶有味》《一畦春韭绿》《红苋如丹照眼明》《冬瓜的美意》《沉默的豌豆》《鳝鱼的给予》《家乡的肉坨子》……书中所提到的都是乡土的甚至廉价的食物，却无一不是作者念念不忘的美食。食物之所以打动人，是因为食物承载的情感。胃是情绪器官，是极其敏感的。我们最初的情感是来自故乡和母亲的喂养，这种被故乡和母亲喂养出来的情感和味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们都说忘不了妈妈的味道，其实未必是妈妈的厨艺有多高明，而是妈妈的味道独一无二，无法复制。

母亲是这本书中“出场”最多的人物。《母亲带回的那两把香椿》《“母亲牌”猪大肠》《母亲的小炸鱼》《父母亲的手擀面》，以及书中写到的“母亲能把什么样的春天卷进吃食里？”“母亲像照顾孩子一样照料着丝瓜”“我母亲也种花生，但不像《落花生》一文中一样，为了给孩子们收获过节，她是为了过农历年给予他人的‘年彩头’”“熬好的萝卜猪肉盛上了桌，母亲必定先搛萝卜”……母亲的身影无处不在，还有父亲、姑姑、祖父、婆婆等，满满的人情味。写食物的散文，千万不能写成像做菜的食谱，这本书中食物虽然是主体，但真正串联起这本书的主线却是人和情。

作者写自己年少时不爱吃红苋菜，厌恶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但是父亲爱吃红苋菜，后来父亲去世了。“自此，我对苋菜转了性……绿色的菜叶边，叶子的心是红色的，炒出来一盘红彤彤的汁水像一个人最热烈的心意。这分明是一种诗意的蔬菜。我又一次想起父亲说红苋菜好吃的话，默然同意他，却不能同他说出了。”一盘普通的苋菜，让人动容，只有情感浓烈到一定程度，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翻到《父亲的早饭》这一篇，我的眼泪快要落下来。为了让外出打工的父亲吃上抗饿的早饭，母亲动用自己的智慧和家里不多的粮食，变着花样为父亲做面疙瘩、油糍，后来家里条件好了，母亲为家人做的早饭讲究起来，有南瓜饼、荠菜猪肉大圆子、牛肉韭菜馅春卷，但父亲已经去世，再也吃不到了。想起我的父亲当年为了生计下海经商，在菜市场经营一家副食店，常常忙得顾不上吃早饭，临近中午时才让隔壁早餐店送一碗汤面来果腹。看到颜老师的文字，想起我去世的父亲。谁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好的文字如有神奇的密码，让人与人之间建立起情感的连接。

作者在《慈姑的格》中写道：“窘困的人家，吃上一顿五花肉烧慈姑不容易……我们吃慈姑，慈姑被肉改了性子了，简直就像有些坏脾气的汉子遇到他心上的人，温柔了。”普普通通的慈姑，因为有了亲情的加持，便有了不一般的味道。颜巧霞的文字，有汪曾祺老先生的味道。慈姑是里下河地区的特产，汪曾祺老先生写过《慈姑咸菜汤》，庞余亮老师也写过《慈姑的若干种吃法》。他们同属里下河地区，一方水土，一方风物，一方文化。

说说本书的文字之美。母亲善用天然食材烹饪美味，颜巧霞则善于利用天然的色彩构建文字之美，从小在农村和自然中长大的她信手拈来：开小白花的荠菜、碧绿的新韭、艳如渥丹的苋菜、黄澄澄的大南瓜、紫莹莹的茄子……像打开一本“自然色谱”。天然的色彩，朴素的文字，为读者构建了生动具体的画面，无须更多华丽语言和复杂表达，自然而然地就打动了读者的心。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方法。过于复杂的烹饪方法，往往会掩盖食材的本味。而过于注重外在的写作技巧，也会遮蔽真实的情感。写文章和做菜，有相通之处。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写道：“一物有一物之味，不可混而同之……嗜者舌本应接不暇，自觉心花顿开。”每种食物都有各自独特的味道，在食物的烹调过程中，要尽力保留食材本身的味道，显示其独特的风味。

食物传递的不仅是美味，更重要的是情感与记忆。每个家庭都有独特的家的味道，从挑选食材到煎炸烹炒，把握每个细节，慢慢完成所有步骤，与家人一起品尝。家的食单，家的味道，也是一个家庭独有的密码，当我们长大后离开家，会一直惦念那记忆里的味道，想念那寻常烟火中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