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皖

蔡崇达的《皮囊》出现在家里时，我愣了一下，感觉这书名怎么这么熟悉，后来一查原来是本畅销书。书是我丈夫买回来的，也许是他同为小镇青年与作者有共鸣吧。

每一个游子，都会不自觉地默认故乡是安放灵魂的地方。像蔡崇达这样在乡村长大、家境贫寒的小镇做题家，一直被戏称为“凤凰男”，与城里的“孔雀女”遥相呼应。有段时间好女不嫁“凤凰男”的规劝网文随处可见，“凤凰男”在不少电视剧里也被声讨，原因是虽然他们生活在大都市，在大公司上班，也娶了城里女性为妻，但其思维观念依旧落后，婚姻中免不了种种冲突。其实如果真要溯源，又有几人的根系不来自于农村呢。

书中有个细节有意思，作者写自己在泉州师范大学读书时，曾因才华出众得到城里“官二代”女同学的青睐，她明确表示将他作为丈夫人选，家族可在事业上提携他。但他最终拒绝了，选择去北京打拼。同学大多留在了本地，只有他一个人在北京，成为乡人的“驻京办”。这点我深有感触，因为只要丈夫的亲戚一到申城，不论是旅游还是来看病，必定落脚我们家，曾给我造成极大的困扰，打乱了生活节奏。经过几次与丈夫抗争后才达成协议，今后来客都由我们出钱安排他们住宾馆。而作者这么写，却没有提及他妻子的感受，想必蔡先生的妻子也承受了很多压力。

作者应该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相较于他原生家庭的悲惨，对比后记里他说三十岁生日那天在伦敦大英博物馆度过，更像是一个成功修改了自己命运的人站在山丘上回首来时路。不由得想起一首歌：“人生啊，只有一次吗？那就算了啦，不用重来，我就自己修改啦，修改成我想的样子。”

80后的蔡崇达，出生于福建的一个沿海小镇，从小体会农村的种种艰难困苦。70后、80后都是经历过物资匮乏年代的，正因为那些痛苦过于鲜明，所以，作者在回望时，一定有文学夸张的成分。比如作者写阿太（外婆的母亲）活到99岁，她还是个哲学家，果断地摔死一只挣扎的鸡时说：“这不就结了——别让这肉体再折腾它的魂灵。”阿太心够狠，哪怕自己的女儿先她而去，她也不会哭哭啼啼，只是平静地打着盹。在厨房切菜不小心将手指切断了，只是“哎呀”一声，别人问起，她说没事就是把手指切断了。阿太的长寿在于她看尽世间的苦难与无常，得失不计，波澜不惊。她说：“如果你整天伺候这个皮囊，不会有出息的，只有会用肉体的人才能成材。”一个乡村老太太真能说出这样的话吗，我很怀疑。但或许真有一些人，生性豁达开朗有智慧，再说，阿太活得那么长，和她心态有关，她对人生的感悟只是表达方式不同，作者可能用文艺腔的语言提炼了一下。想起我妈，她也不算是个文化人，但她对我最好的人生忠告，竟然是指着我爸钓回来的一盆鱼说，你看看这些鱼，翘嘴鲳起水跳几下就死了，鲫鱼呢，只要用水养，就能活很多天……所以，你要做一条慢性子的鱼，遇事不要急。确实，我爸性子急，他就先走了。

回头再说《皮囊》中的人物。作者写父亲中风偏瘫后想重新站立起来的渴望，母亲对于修建房子的执念，贫穷如何阴魂不散地追随着这个家，死神（母亲自备的老鼠药）也时不时地露出狰狞的面孔……每个人都有灵魂与肉体的痛苦挣扎，读来心惊肉跳，简直是一部乡村苦难史。作者写父亲去世后，他哭不出来，就一直握着父亲的手，骂父亲怎么这么没用，摔一跤就没了等等，然后，看见父亲的眼睛和嘴角突然流出一条条血来……这段把我看哭。也许亲人的离去，是每个人都要蹚过的血泪之河吧。

亲情的部分我觉得写得比较扎实动人，而对小镇人物的描述则弱多了。他们的命运很残酷，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农村真实的样子。李子柒拍的乡村视频太过唯美，虽然我也很爱看，然而也知道那只是艺术创作而已。这些年，陆续听老家亲戚讲过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什么村里的一对亲兄弟因蝇头小利之争就开车撞死对方，女婿喝醉了酒打死老丈人，光棍去越南买媳妇等等。这些令人震惊的社会事件，你以为离这个时代很远，但却真实而荒谬地存在着。小镇富裕了，不代表精神上也能与文明同步。书中的张美丽，一个那么热气腾腾的鲜活生命，虽然是勇敢的创业者，先富裕起来的那些人，但最终依然还是被小镇的不开化给吞噬。

作者有一篇专门写泉州乡下人对神明的信仰，借用他母亲的话就是：“每一种困难，都有神灵可以和你分担，商量。”确实，上次去泉州，强烈感受到那里的佛教文化氛围浓郁，且去每个寺庙都不需要香火钱。

花一个下午时间看完此书，觉得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乡土文集，缘何如此畅销，又如何请到刘德华、李敬泽大咖们来作序，还在很多国家出版了呢？可能是小镇青年之路照见出普罗大众的生之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