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江海文学

浅命(短篇小说)

杨天天,女,1995年生于南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扬州大学文学博士在读。有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文艺报》《广州文艺》等杂志。获野草文学奖、南通市“优秀文艺家”称号、南通文学艺术新创作品一等奖。入选中国作家网和《人民文学》联合推出的第二期“新浪潮”作家观察。

电瓶车刚拐进紫薇新村大门,六妹爱玉和三姐爱芳的作战指令已经先一步发了过来。爱娟点开微信界面,爱玉已经洋洋洒洒列好近十条要点。爱娟懒得细看,匆匆划到底下,爱玉在最后一条作出总结:“由爱娟打前站,探探江素兰的口风不失为一个办法,但是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按兵不动,随时在李氏家族群里汇报最新进展。”还有两条长语音:第一条交代爱娟从江素兰家里出来后,别忘了去幼儿园接爱芳的外孙女萱萱,顺道去菜场买点虾和梭子蟹。第二条转述了今天早上和外甥女灿灿的沟通情况,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这么多年老头也没和她交过底。爱芳讲,意料之中的事,灿灿闷葫芦一个,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这几个姨妈讲,难搞……一声长长的叹息,在59秒被截停。爱娟想了想,回了条语音,“我今天上门,主要负责送信,别的你们不要抱什么期望。”

爱娟39岁那年,为了躲避债主辞了工作,整日在出租屋无所事事,守着一台房东留下的破彩电,爱情片、动作片、武打片……只要有剧情,她统统不放过。日子久了,竟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现实世界。从前看古装剧,两军交战,都要先派一个使者传话,递上战书。看得多了,爱娟得出结论,这样的人必须具备两条特质:傻而大胆,和敌方或许有些交情,但也仅仅是一点,不至于叛逃。这活交给爱娟再合适不过。李家姊妹,当初从大姐夫林卫民为了江素兰买下这套小两居时,就已经摩拳擦掌地想要开战。只是和林卫民的关系到底隔了一层,灿灿不发话,几个姨妈也不好强出头,只能私底下叮嘱外甥女,自己爸爸的钱要看牢。灿灿唯唯诺诺地答应,等到帮着处理林卫民身后事时,工资卡、退休金、固定资产,一问三不知,全在后妈江素兰那儿把着。灿灿从小软弱没主见,一点也不像大姐,倒有点像她五姨。五姨就是爱娟,李家姊妹六个,爱娟排第四,因为数字不吉利,顺到了第五,中间偏下的位置,性格也最中庸。二姐爱萍生下来耳朵就不大灵,沟通起来费事,小妹爱红又年轻。渐渐地,几乎大小事都由排第三的爱芳和排第六的爱玉拍板。

特意避开饭点,一进门还是看到江素兰系着围裙,脸上、衣服上全是面粉星子。见来的是李爱娟,倒也没表现出过分惊讶,说,我正在做馒头呢,你来得正好,第一笼出锅没多久,你帮我尝尝馅料咸淡。江素兰双手在围裙上拍了两下,掀开锅盖,夹了一个递给爱娟,边把剩下的摊到台面上放凉边讲,习惯了两个人过日子,一下子还真有点不适应,早上一睁眼就不知道该干什么,索性一大早去菜场买了馅料和面粉,在家做了一上午馒头。爱娟说,还是那个味道,你的手艺没的说,皮子发得也好,有韧劲儿。江素兰说,一会儿你提两袋回去,和爱芳她们分分,豆沙桂花和猪肉香菇的,分别掺了红糖和猪油,老林就爱吃这两种。说完,眼眶红了,背过身拿手抹眼泪。爱娟本想上前安慰,看了看自己沾着油腥的手,忍住了。等她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餐桌已经重新收过,带来的西瓜被切成片摆好,外加两杯热茶,江素兰坐在桌边,印着大红玫瑰的十字绣纸巾盒摆在跟前。不长的过道铺满桂花和猪油的香气,爱娟深吸一口,是小时候过年才有的味道。

江素兰招呼爱娟落座,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似乎是在等她开口。爱娟双手端起杯子,小口啜饮着,试图让沉默看起来合理一些。她还没想好,或者说没能想明白,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江素兰。爱娟和江素兰最近两次见面都在医院,一次是在抢救室外面的走廊上,李家姊妹早早等在门口,死亡通知刚下达,她们便默契地各司其职:扶住外甥女灿灿的肩膀小声安慰,通知熟识的亲友,商议葬礼的各种细节……爱娟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低头看见江素兰也一脸呆滞地坐在那里,正直勾勾盯着抢救室那扇半掩的门。好几次,她想要上前搭话,最终还是忍住了。再上一次是在加护病房,江素兰得了急性胰腺炎,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旁边坐着疲惫不堪的林卫民。回家路上,爱娟在家族群里汇报,病危通知发了两次,估摸着不大好。三姐爱芳回话,看在老姐夫的面上,到时候派个代表去送份人情就行了。爱娟早早做好了当这个代表的准备,她想,和江素兰毕竟朋友一场,送她最后一程,为她哭一场,也算有个交代。她甚至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和江素兰的交往,一定程度上被视为对大姐的一种背叛,好在爱娟一如既往扮演着无关轻重的角色,也不会造成多大伤害。

大姐过世的第二年,林卫民办理退休,离开了自己生活和工作了三十几年的乡镇中学。又过了一年,经人介绍认识江素兰,没过多久,两人从乡下老宅搬到市区,夫妻俩一个钓鱼练字,另一个打牌跳舞,日子过得清闲,人也胖了。那些大姐活着时没能享到的福,现在全都让江素兰享着,姊妹们替大姐感到委屈和不值,却不知道该如何替大姐出这口气,只能在大姐死后加倍对她好。每年大姐忌日,她们早早地互相提醒,确认流程,郑重其事地对待每一次能提醒林卫民大姐存在过的机会,并且在暗中观察江素兰的反应。

江素兰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冷眼旁观着一切,看着所有人忙前忙后,像大人在看一群小孩玩过家家,脸上的神情比遗像上的大姐还淡然。一来二去,反倒显得姊妹几个自讨没趣,她们得出结论,江素兰这个女人不简单,得想个更狠的招。招还没来得及想出来,江素兰突发疾病,林卫民没日没夜看护,累得反倒把自己的命给搭上。这场拉锯最终谁输谁赢,到底还是说不大清。

听人讲,阿辉从外地回来了,怎么老林葬礼上没见到他?江素兰问爱娟。或许是大病初愈,加上前些日子劳累,安静下来后,隐约能听到江素兰气管处发出的回响,喉咙间似乎藏了个风箱。爱娟说,白天来过一次,人太多了,你可能没注意。三姐夫给他介绍了个看工地的活,离家近,事情也少,就是不大自由,得一直在那儿守着。江素兰说,挺好的,也算安定下来了。手机发出震动,六妹爱玉在家族群里@她,发了个黄色的问号小人。她知道自己难得被委以重任,姊妹几个都不大放心。爱娟把手机倒扣,鼓起勇气开口,灿灿的女儿马上上初中了,想换个离学校近点的房子,紫薇新村的这个房子,她打算过段时间就找中介挂出去。江素兰问,她怎么不自己和我讲?爱娟说,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怕是不好意思和你提。江素兰冷笑一声,没说话。爱娟低下头,小声说道,这孩子也命苦,父母缘太浅,年纪轻轻就成了孤儿,我们几个姨妈看着也不忍心。

江素兰正欲开口,蒸锅发出嘶嘶的响声,她连忙赶去厨房添水。爱娟趁这工夫起身端详四周,房子买的二手,没怎么装修,家具陈旧而简单。客厅很小,从南到北不过十来步,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玄关和电视柜,爱娟一边朝厨房张望,一边急急忙忙打开抽屉,除了几本破旧的说明书和零碎的杂物什么也没有。

爱娟没和姊妹们讲过,她和江素兰见面,几乎不约在家里,一般都去楼下的燕子发屋。江素兰爱美,每个月最起码折腾一次头发。爱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专心织她的毛衣。

江素兰回到客厅,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们姊妹几个一向讨厌我,我都晓得的。爱娟慌忙摆手,连连说了几个没有。江素兰接着讲,不过我也能理解。刚搬进林家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和我讲,老林前头的老婆是个好人,老天爷太不公平,让她生这种病。一开始,我也会跟着附和两句,后来实在有些烦。老实讲,我从没见过你们大姐,我不知道你们指望我能做出什么反应,就连老林也不理解我,他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搬到城里去。当然,他的确是个好人,对我也好,不像我前头那个……江素兰说到这,清了清喉咙里的痰,风箱声减轻,鼻音加重,声音覆上了一层水汽。跟了老林,是我给自己活第二次的机会,但是越活,好像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爱娟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江素兰,她习惯了做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也习惯了在别人劝她想开时不做解释,只温顺地点头。好像这便是一切难题的答案了,别人不告诉她,爱娟自己就永远发现不了。好在这时墙上的挂钟发出声响,爱娟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起身说,都这个点了,我得去幼儿园接萱萱。江素兰没挽留的意思,只说让她稍等片刻,转身进了书房。爱娟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决心开口,姐夫这书房我还从来没进去过,有没有什么宝贝?半开玩笑的语气,声音却有些发抖,爱娟一边等着江素兰否定的回答,一边盘算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说得再具体一点儿,具体到可能会使得这次会晤不欢而散。江素兰没作声,从矮脚蹬上下来,递给她一个朱红色木盒。木盒盒面雕刻着精致的翠竹和蜡梅,散发着浓郁的沉香香气,虽然浮了一层薄灰,内里却依旧显出温润的光泽。爱娟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时间愣在原地。江素兰讲,这个你帮我转交,随便你转交给谁。放心吧,我从来没打开过。爱娟点头说好,然后把脸别过去,假装在看墙上那幅刺着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生怕自己一低头,目光就会和江素兰的对上。

玄关处,林卫民的一双老式三接头皮鞋随意散在墙角,鞋底边缘结了一层薄土,鞋面好几道皱纹般的凹痕。她回头看了眼江素兰,发现她上次染的头发早已褪成了黄褐色,鬓角、发根处错落长出许多白发,卷和卷之间杂乱无章地缠绕,玉米须一般散在苍白、干瘦的脸颊两边。爱娟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对江素兰说,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江素兰轻轻应了一声,仍呆坐在原处,双手捧着茶杯,像是在取暖。

爱娟和江素兰的友谊,断断续续维持了近十年,起源于三千块钱。十年前,阿辉还在广东,或许是广西承包工程,有天半夜忽然给她打电话,让她汇一万块钱过去,说有笔款子催得紧,必须马上结清。爱娟茫然地坐在床上,花了两分钟盘点手头所有现钱,还差近三千。爱娟再傻,也知道没有哪个工地会在半夜结算。爱娟狠了狠心,拨通了林卫民手机。电话是打给林卫民的,送钱过来的却是江素兰。办完事已经是凌晨五点,爱娟过意不去,想请江素兰好好吃顿早点,一摸口袋只剩十几块零钱,整的一张没有。江素兰看她面色窘迫,心下了然,拉着她回了家,说,外面的早点有什么吃头,我昨天刚做了馒头,再打点豆浆喝喝,不要太舒服。吃完早饭,江素兰送爱娟去公交车站,分别前爱娟和她讲,这次多亏你和姐夫帮忙,钱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上的。江素兰说,也不要太有压力,我晓得你不容易,过日子就是这样,一步一个坎,迈过去就是了。爱娟点头,目送江素兰离开,晨雾中江素兰穿着羽绒外套的背影大而宽厚,爱娟瞧着瞧着,恍惚间想起了大姐。

没多久,江素兰给爱娟介绍了个织毛衣的活,计件收费,在家就能干。借钱和介绍工作的事,爱娟没和姊妹讲,私下和江素兰联系多了起来。后来,爱芳女儿生了二胎萱萱,爱芳请爱娟来女儿家里相帮,活接得少了,和江素兰的联络也没有之前频繁。再后来,姊妹们和江素兰的嫌隙进一步加深,爱娟也不好再和她热络下去,除了陪江素兰去燕子发屋。每次看着江素兰神采奕奕地坐在那张理发椅上,变着花样折腾头发,很奇怪的,总会想起大姐。每次去看望大姐,爱娟都不敢细看她,大姐身上的一切都在释放一种信号,一种无力再和命运拉扯,只能放任它吞噬自己的狼狈。

说来奇怪,母亲生了六个女儿,到了她们姊妹这里,基本是女儿,单单爱娟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鹏程。阿辉破产后,姊妹几个轮番劝她,鹏程是个男孩,阿辉是个无底洞,你得为了孩子早做打算。爱娟总记得阿辉还挣得着钱的那段日子,花小一万买了辆本田摩托,银灰色,骑到车站门口等她下班。阿辉戴茶色方形墨镜,穿一件皮夹克,头发朝后梳得油光锃亮,远远望去神似刘德华。爱娟和几个小姑娘一道下班,在惊讶和羡慕的目光中挺起胸膛朝阿辉走去,跨上摩托车后座,搂住阿辉的腰,风驰电掣地离场。排气管发出轰鸣,阿辉朝后面大喊,嫌累的话,别去当售票员了,安心在家享福,我以后会赚更多的钱养你和儿子。声音断断续续顺着风传过来,爱娟没表态,放在腰间的手却搂得更紧。她想,日子怎么过得这样好,好得都不真切了,像是在演电影,自己的名字和阿辉一道并列在片头,领衔主演:李爱娟、王辉。等了二十几年,她总算也能当一回主角了。

再后来,摩托车不见了,继而是存款,最后是房子。阿辉逃到外地,爱娟到底辞了工作,一个人带着鹏程到处躲债。这十多年里,阿辉多数时间在外漂泊,一半为了躲债,一半为了寻找商机。

大姐病危那几天,爱娟正忙着搬到一个新的地方,为了躲避又一波债主更换了联系方式,尽管姊妹们都知道她的行踪,没有人敢冒险通知她。爱娟等了一个礼拜,一直到葬礼后的头七,她被允许一道去大姐的坟前烧纸。回来后,爱娟很长时间都陷入一种巨大的恐慌中,常在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单手在空中挥舞,试图抓住什么。她起身开灯,盯着自己的右手发呆,想起大姐很早以前说过,五妹和我正好相反,她掌心纹路淡,这样的八字格局叫作浅命,不足以成为真正的命,这种命格的人事业比较平庸,财运也一般。大姐说完这话,又松了一口气,说,那也好过大起之后再大落,最起码一辈子能平顺着走过去。那时在大姐眼里,这辈子又长又远,好像怎么也看不到头。

姊妹们交代爱娟找的东西,是一个传说中的玉镯。镯子是爱娟的外婆留给母亲的,清朝的,勉强算得上是传家宝。姊妹几个心里知道,镯子是母亲最宝贵的东西,她多半是想等百年后传给她最看重的女儿。对母亲而言,养育实在算不上一件幸福的事,只有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那一刻是喜悦的。爱娟夹在其中,两相一比较,更显得不值一提。还有一个原因,母亲从来不愿意细讲,别的姊妹,母亲多少都经手看护过,只有爱娟,正好出生在大姐懂事那几年,一直到大姐嫁人前都跟着大姐生活。对爱娟而言,其实大姐更像一个母亲,只是这话她们从未说出口过,一旦说出来,对大姐、对母亲,还有爱娟,都是一种残忍。

母亲是86岁那年走的,在大姐后头整十年,算是喜寿。就是走得不轻松,阑尾炎术后感染,送到省医院时已经晚了,只能接回家护理。这项任务自然落到了爱娟身上,她事情少,出的钱也少,多出点力也是应该的。母亲的意识时好时坏,清醒时总在念叨大姐的名字。有一次,爱娟凑到跟前回应,母亲含含糊糊地交代,爱英,镯子收收好,传家宝,不能丢,要是没钱看病了,就卖掉。爱娟握住母亲的手,点头答应她,背过身偷偷抹眼泪。母亲走后,爱娟把这事告诉了其他姊妹,尽管她们各有各的委屈抑或是失落,但因为是大姐,没有人会真的表现出来。

林卫民过世后,爱芳从灿灿那里旁敲侧击地得知,她从未听母亲说起过镯子的事。姊妹几个暗中分析,大姐过世后,镯子多半由林卫民代为收管,说不定早已经落到江素兰手里。她们不敢打草惊蛇,只好勉强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爱娟,爱娟本以为是一场艰难的战役,没想到完成得如此轻松。烫完头发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只是蓬松时髦的黑发下面,仍旧是那张长着纹路和斑点,蜡黄的脸,整个人看上去又新又旧,透露着一股别扭,原来不知不觉间,脸上已经留下了这么多任凭周遭一切蹉跎自己的证据。爱娟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阿辉一直都在,自己死后也算有个伴,不至于像江素兰那样,无论嫁几次,最后都孤零零一个人。别人总讲,爱娟性格好,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要是换作别人,日子早过不下去了。爱娟知道,她不是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只是不把在乎表现出来,一旦没人响应,狼狈的只会是她自己。

这样的教训她吃过几次,最后一次是在母亲弥留的时候。刚过五点,天要黑不黑,母亲整张脸被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母亲眼皮动了动,含糊喊出大姐的名字,歇了片刻,又开始叫二姐爱萍。爱娟心底生出不合时宜的庆幸,庆幸自己能抓住这最后的和母亲独享的时刻。喊到三姐时,爱娟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忍不住放声大哭,听不到母亲微弱的呼唤。母亲喊完爱芳,接着喊出“爱玉”。最后,她的嘴唇咧开,继而张圆,用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唤了声“爱红”。几秒后,喘气声减弱,慢慢消失,爱娟呆呆地坐在那里,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母亲已经没有了呼吸。

爱娟重新将头发扎成马尾,一松手,有一缕掉进指缝中。她将它们拉直、扯断,冲进马桶里。爱娟边想着边从包里掏出盒子,将镯子拿出来,摊在手心。玉的质地透亮,映出掌心的纹路,三条浅浅的河流,在靠近虎口处交汇。爱娟翻过手掌,大拇指收拢,将镯子套在左手,然后举起手臂,对着镜子说,爱娟,镯子收收好。传家宝,只留给你一个人,不要和其他人讲。 (有删节)

2025-05-13 1 1 南通日报 content_207739.html 1 3 浅命(短篇小说)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