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碧

前些日子，读了《一次告别》，看到马尔克斯的儿子在书中说父亲最偏爱的三位作家是伍尔夫、鲁尔福和格林。

鲁尔福指的是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马尔克斯在回忆性散文《回忆胡安·鲁尔福》中这样写道：“对于胡安·鲁尔福作品的深入了解，终于使我找到了为继续写我的书而需要寻找的道路……他的作品不过三百页，但是它几乎和我们所知道的索福克勒斯的作品一样浩瀚，我相信也会一样经久不衰。”

我对鲁尔福不熟悉。查了查他的资料，系魔幻现实主义小说流派的开山鼻祖，经典三部曲——《燃烧的原野》《佩德罗·巴拉莫》《金鸡》，每一部都是拉丁美洲文学中的瑰宝。虽然一生留下的作品不多，却被众多作家奉为文学偶像，首先想到的就是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著名的开篇雏形，据说灵感源自《佩德罗·巴拉莫》。

看到《佩德罗·巴拉莫》这个书名，突然想起来，许多年前因为李健的一个采访中提到《佩德罗·巴拉莫》，我当时就买了这本书，不过一直没有看。如今，阅读《佩德罗·巴拉莫》的时机到了。

这部出版于1955年的中篇小说仅7万多字。鲁尔福的魅力在于他用并不长的篇幅构建起一座令人目眩神迷的魔幻迷宫，将现实与虚幻、生与死、记忆与遗忘熔铸成一曲震撼灵魂的亡灵挽歌。这本书不像我们平时读的小说有清晰的时间线和完整的故事脉络，它更像是用碎片拼凑出的一幅画。

故事一开始，母亲临终前嘱托儿子胡安·普雷西亚多去科马拉，寻找从未谋面的父亲佩德罗·巴拉莫。带着对父亲的好奇和对未知的忐忑，胡安踏上了这段旅程。可当他到达科马拉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这个小镇寂静得可怕，街上空无一人，房屋破败不堪，仿佛被时间遗忘了。随着胡安在小镇里的探索，一个个亡灵的故事渐渐浮出水面。原来，科马拉早已是一座“鬼城”，这里的人都已经死去，却还在重复着生前的生活。胡安遇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人”，他们或是抱怨生前的不公，或是沉浸在过去的爱恨纠葛中。而关于佩德罗·巴拉莫的故事，也在这些亡灵的讲述中慢慢拼凑完整。

佩德罗·巴拉莫是科马拉的“主人”，他有权有势，却也是个复杂到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他深爱着青梅竹马的苏萨娜，为了得到她，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可当苏萨娜真的来到他身边时，两人的爱情却在现实的折磨下逐渐扭曲。苏萨娜因为思念家乡和过去的恋人，精神恍惚，郁郁而终。佩德罗也陷入了疯狂和绝望，变得冷酷无情，在科马拉肆意妄为，将小镇变成了人间地狱。

这本书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就是它独特的叙事方式。鲁尔福没有按照传统的线性叙事来讲述故事，而是让不同的角色，不管是活人还是亡灵，都成为故事的讲述者。这些角色的视角相互交织，时间也在过去和现在之间不断跳跃。有时候，上一段还在讲胡安刚到科马拉的情景，下一段就跳到了几十年前佩德罗和苏萨娜的爱情故事。这种混乱又充满张力的叙事，刚开始读的时候可能会让人摸不着头脑，感觉像是在迷宫里打转，但慢慢地，你会发现每一个碎片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就像拼图一样，越往后拼，故事的轮廓就越清晰。

书里的人物虽然大多是亡灵，但他们的情感却无比真实。苏萨娜对爱情的渴望和无奈，佩德罗在爱与恨之间的挣扎，还有那些普通居民在科马拉这片土地上经历的苦难，都让人感同身受。这些亡灵看似在重复生前的生活，实际上是在寻找救赎。他们被困在科马拉，无法解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希望能得到一丝安慰。

从更深的层面来看，《佩德罗·巴拉莫》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小镇和亡灵的故事，它还反映了人性的复杂和命运的无常。佩德罗原本可能也有过善良和温柔的一面，但在权力、欲望和爱情的冲击下，他逐渐迷失了自我。他对苏萨娜的爱，既是他生命的支撑，也是他痛苦的根源。而小镇上的其他人，无论是被他欺压的百姓，还是和他有情感纠葛的人，都成了他疯狂行为的受害者。

鲁尔福的文字也很有特点。他没有用大段大段的文字去描写风景或人物的外貌，而是用最简练的语言，直击人心。书中几乎一半关于死亡的暗示是借对话推进的。借助于对话既可以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也能通过对话展现故事所处时代的社会风貌。

读完这本书，我对“死亡”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在书里，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另一种存在方式。他们的灵魂被困在科马拉，继续“生活”着。这让我想到，我们的生命虽然有限，但我们留下的记忆、情感和故事，或许也会以某种形式继续存在下去。

《佩德罗·巴拉莫》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没有华丽的辞藻，它只是用独特的叙事、深刻的主题和真实的情感，构建了一个让人难忘的世界。它就像一面镜子，让我们看到人性的光明与黑暗，也让我们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