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祥

2025年端午节假期中，住在市区凤凰莱茵苑的曾日明老人，和老伴葛雪梅凝神静气守在电视机前，观看电影《血战台儿庄》。这部被评选出的“新中国百部爱国主义教育影片”，以1938年3月16日至4月15日，历时约一个月的台儿庄战斗为背景，反映中国军队在装备劣势的情况下，通过战术配合与顽强抵抗，重创日寇精锐部队，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电影问世近40年来，曾老夫妇已不知看过多少遍。每当他看到抗日军人壮烈牺牲的场景，他的眼前就浮现出父亲曾茂松阵亡时的遗容，耳际就响起当年公祭父亲悲壮的唢呐声。曾老今年95岁高龄，他退休下来的35年中，潜心收集并写下了追寻先父的大量文字，不少篇章已见诸报端。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胜利80周年之际，笔者从老人丰富翔实、保存完好的“家庭档案”中，摘录了抗日军人曾茂松生前几个感人故事和战斗画面，让我们看到了一位被尘封埃裹了85年的抗日军人的行踪。

从河北大名府走出来的侠胆义士

河北大名府作为历史重镇，涌现了赵匡胤、狄仁杰、荆轲、张飞等众多帝王将相、名臣贤士及文学人物。大名府人的性格慷慨率真、勇敢豪迈，具有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曾茂松就出生在这块义薄云天的土地上。一身豪气的大名汉子，带着燕赵雄风，过黄河，奔长江。在日寇的铁蹄下，一路上他看到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更加激起了对日寇的无比愤慨与仇恨。当辗转到江海平原后，他即先后参加了如东掘港，如皋石庄的地方武装，与当地军民一起抗日打鬼子。曾茂松足智多谋，作战骁勇，不久，被派到如皋永安沙学兵连（即新兵连）任教官。

永安沙，一百多年前，还是长江中心的一个小岛。

曾茂松到任后，发现近百名新兵大多来自东三省，他们唱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陆续进入山海关，经天津，穿山东，到江苏，沿途不断有热血男儿加入队伍。这些操着不同口音的青年，虽然年龄有大有小，但人人抗日热情高涨。曾茂松生得高大威猛，武艺精湛，操枪、刺杀、投弹、爆破，样样精通。他每天早晨带兵操练，照例先领着新兵们高唱《义勇军进行曲》《到敌人后方去》《中国不会亡》等抗日歌曲，雄壮有力的战歌声，响彻在长江上空。在课堂上，他耐心细致地给新兵们上军政课；在沙场上，他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新兵们都夸“曾教官是个能文能武的真教官！”

邹美俊、邹美监两个新兵来自山东滕县贫苦农村，曾教官看到他俩白天训练认真刻苦，可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细细打听后才知道，这亲兄弟俩的父亲被日寇杀害，他们夜夜想念老家体弱多病的母亲。曾教官暗下决心要关心此事，于是，他向领导讲明了意图，又把工作委托给了另一位年轻教官，前后两个多星期，步行几百公里，将邹母从山东滕县接到如皋永安沙。那天黄昏时分，当邹氏兄弟从训练场回来，看到久别的母亲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人又惊又喜。回首望见曾教官疲惫的脸庞和从磨破的布鞋里露出的脚趾，兄弟俩哭了。曾教官又将邹母安置在学兵连附近一家姓范的村民家，并再三拜托帮助照顾。这让兄弟俩感激万分，坚决表示要多杀日寇，报答曾教官的知遇之恩。

学兵连结业当夜，兄弟俩整束行装，荷枪实弹奔赴了抗日前线。

厚葬张謇小孙女张聪武

和吴滨二烈士

1937年9月上旬，从东北开赴过来的国民革命军57军111师，在南通组建了一支抗日义勇宣传队（以下简称宣传队）。著名实业家、教育家张謇的大孙女张非武带着小妹张聪武，参加了宣传队。小妹芳龄才16岁，是南通女子师范学校二年级学生。张聪武又动员同学、男友吴滨，一起参加演出抗战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宣传队在街头、乡村、军营巡回演出，极大地激发了人民群众和部队官兵的抗日热情。

刚升任连长的曾茂松所带连队，已成建制编入了江苏省保安第四旅。旅长何克谦主张抗日，在靖江、泰兴、如南一带与日军多次交战，被当地百姓称为“何四旅”。他命令曾茂松带领士兵，为宣传队演出负责保安警戒。1938年中秋夜，宣传队在如皋县镇涛区小马桥村（今如皋市九华镇小马桥村）的打谷场上，举办军民联欢会。驻扎在平潮镇的日军闻讯后，立即派出一支精锐小分队，乘着月明星稀向小马桥方向奔袭，联欢会在猛烈的枪炮声中被打散，张聪武和吴滨因体质差，跑得慢，在涉水过河时被日军射中，不幸遇难。“何四旅”长官闻讯两名宣传队员壮烈牺牲的消息，即令部属厚葬之。曾茂松受命从当地群众家中买了两口大棺材，又托老乡赶缝寿衣，并和士兵一起动手，为烈士擦身更衣、收殓下葬，埋在小马桥村的沃土中。2015年3月5日，徐惊百（南通抗日义勇宣传队创建者之一）的侄子徐咸，代表伯伯专程去台湾拜访张非武时，这位百岁老人仍深切怀念小妹张聪武。对来人说，几十年来，她和家人一直感恩壮士曾茂松为小妹所做的一切。

奇袭季家市日寇据点以身殉国

季家市位于靖江、泰兴、如皋三县（市）交界处，民间形象地称“鸡鸣三市”，意为公鸡打鸣，三（县）市皆闻。1939年2月至7月，曾茂松所在的保安四旅，已与日军第17师团步兵第81联队第1大队展开了两次攻防战斗。据日军档案《步兵第八十一联队志》记载：“季家市警备队受到敌人袭击……机关枪队的岸本一等兵战死，笹山、宫本、森一等兵负伤。”日军大部分逃往了靖江县城，但仍有少数固守在季家市碉堡里负隅顽抗。这帮日寇十分凶残，三天两头就残杀无辜，百姓恨之入骨。上级要求进行反击，迅速全歼守敌。同年农历九月二十六日，曾茂松奉命率部从泰兴县广陵区港湾村出发，执行奇袭任务。战斗打响之前，曾茂松指派侦察人员摸清敌情，季家市中心碉堡里仍有18个鬼子兵和3挺歪把子机枪，敌人的战斗力仍不可小觑。为激发士兵们的战斗意志，他号召为在攻防战中牺牲的副旅长朱骥等战友报仇，拔掉碉堡，消灭日寇。

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撤退时曾茂松发现少了一个兵，于是重返战地，仔细搜寻，终于找到了，却见他两眼紧闭，躺在战壕里。爱兵如子的曾茂松悲痛万分，背着战士的遗体，挎着战友的步枪，匆匆追赶部队。途中，遭遇残敌冷枪，曾茂松的左腿被击中，血流如注。曾茂松坚持艰难爬行了几百米，终因失血过多壮烈牺牲，年仅43岁。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就在黄桥镇的福慧寺（又称东寺庙）内，“何四旅”为曾茂松举行了隆重的公祭仪式，无数黄桥群众自发前往，为抗日阵亡军人作最后的送别，悲痛低沉的哀乐声，如诉如泣的唢呐声，回响在古镇上空。旅长何克谦献出为自己备用的楠木棺材，给曾茂松收殓。灵柩下葬在黄桥大桥旁边的公园内，墓碑上镌刻着黄桥贤达撰写的墓志铭。何克谦请曾茂松遗孀和幼子吃了安慰饭，发放了抚恤金。曾茂松遗子时年9虚岁，但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父亲那两道乌黑的剑眉，那坚强不屈的遗容，镌刻在他的脑海里几乎一辈子！

继承遗志为新四军修枪送子弹

1940年，新四军东进后，在苏北地区发起郭村保卫战和黄桥战役，进一步扩大了抗日根据地。曾日明继承父亲遗志，我地下党考察后认定他是个好苗子，指派他潜伏在伪军的修枪所里。修枪所文员丛昌云是地下党员，嘱咐少年曾日明一边学习修枪技术，一边利用少年不大引人注意，将情报或子弹藏在大褂子里，偷偷送给新四军，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因曾日明表现出色，地下党将他送到素有“苏中小抗大”之称的如西中学（今江苏省江安高级中学）和抗大华中总分校读书。学习期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结束后被选到苏北军区司令部机要大队工作，成了一名革命军人。

跨入耄耋之年的曾日明，一辈子以抗日军人后代为荣。每年清明节，他和老伴总带着儿孙们，去黄桥墓地祭奠先父，昭炳后人，继承和发扬先辈的抗日精神。

在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时任总书记胡锦涛曾指出：“国共将士抗日捐躯，都是民族英雄。”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军民直接伤亡3500多万人，其中牺牲的八路军、新四军和国民革命军达334万人以上。曾老告诉笔者，尽管先父的英名被尘封埃裹了几十年，但像他这样的阵亡将士有千千万万，好男儿为国捐躯世代荣光。

有一首叫《军人本色》的军歌广为流行，其中有这样的歌词：“风平浪静的日子你不会认识我……，硝烟散尽的日子你不会留心我……，假如有一天风雨来，风雨中会显出军人的本色。” 这首歌唱出了军人独有的灵魂与气质。曾老动情地说：“只要这首高亢嘹亮的歌声响起，我又像看到了先父的身影和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