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
我读过安徽才女闫红的很多书。但对这本《我家》其实是有点犹豫的,怕因家长里短过于接地气而失去作者本身具有的文学灵气。读完后,感觉担心完全多余,因为同一件平常小事,在一个心思缜密、洞察人性的作家笔下,可以表达得如此令人共情。
《我家》是作者在追溯自己生命的源头。这血脉的源头有奶奶、爷爷、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舅姥爷等等,他们是我们身边的普通人,也是社会的一个个鲜活的细胞。所以,他们的经历代表一个时代的浪潮,但每个人又有各自的性格与命运走向,被时代裹挟着滚滚向前。
我的关注点是四位女性,奶奶、姥姥、妈妈和我。她们出生在不同背景的家庭,身后有没有父亲的托举,性格与命运将会大不同。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我”奶奶。生于1913年的奶奶是家中独生女,而奶奶的父亲又算得上是个中产。于是,奶奶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江浙沪”独生女。一个被父亲全力托举的女儿最终活成什么样子了呢?闫红说奶奶一辈子都是个少女。由于没有苦大仇深的家族香火要延续的责任感,奶奶对于孙子、孙女的出生都反应平淡。“少女对孩子是不太感兴趣的,她感兴趣的,只是她自己。”
奶奶一辈子都在做自己。年轻时生得美,并且美而自知。七十多岁时,她还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美,用蛋清敷脸,把稀疏的头发认真地绾个髻。
因为被宠爱,奶奶有大把的闲暇时间看各种戏,在那个年代属于典型的文艺妇女。她既能做一些喜欢的手工活,又擅长做面食。我比较感兴趣的是闫红奶奶蒸出一种万物皆可卷的薄饼——“水烙馍”,可卷椿芽、土豆丝等,还能卷咸鸭蛋。一直对那种能卷的饼深怀好感,比如,老北京鸡肉卷,京酱肉丝,都是我所爱。话说文艺妇女是需要动手做一些手工、美食来对冲的,否则太闲了就会像《包法利夫人》里的爱玛一样容易失控。
但作者与奶奶的关系非常淡,她甚至把奶奶当成生命中的路人,她们之间没有黏着性。这也是因为奶奶的人生经验里只有被爱,不懂得付出,与人有天生的疏离感。奶奶有个全心全意爱她的父亲,使她的一生都在被爱包围,难怪有人说,父亲与女儿的关系如何,决定了她将来与世界的关系。后来,她的老公、儿子也对她非常好。想起一句话:爱总是流向不缺爱的人。因为得到的爱太多,奶奶就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安心地享受着他们对她的宠爱,这种强烈的配得感连我这个现代女性也自叹不如。别人送礼物给我,我总想着要尽快回礼。
没有父亲托举的姥姥则性格火暴。因为身处粗暴的生活中,只能用粗暴的态度来对抗。姥姥在1950年就离了婚,独自带着闫红的妈妈生活。从小被姥姥带大的闫红,不是没有得到过姥姥浓烈的爱。姥姥在给小闫红喂饭时,问她,长大后也会对姥姥这么好吗。“我”则铿锵地回答“会”。作者说:“我一生予人承诺不多,就这么一个,也落空了。”因为怕被姥姥凌厉个性伤害,作者自觉与她拉开了距离,姥姥的期待也就落了空。
成为弃妇的姥姥经常被人嘲笑,于是,粗暴成为她的第一反应。“我姥姥的感情总是瞬间生成,飞扑上去,是溢满的,不惧弄得一塌糊涂。我是审慎的,要再三考量再三斟酌,不想被别人带着走,也不信任过于热情的表达。”说得太好了,对过于热情的人我也很怕,因为热情来得快,必然走得也快。
姥姥暴躁的性格影响了妈妈,糟糕的原生家庭注定妈妈不是个温柔的人,因为她也从来没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妈妈生下来五个月,父母离异,父亲很快再娶,又生下一堆儿女,哪会把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作者笔下的妈妈因为父亲的缺失而导致了弱势心理,不会把自己的情感看得很重,也不觉得自己的爱是别人所稀罕的,她不擅长表达爱。但在后来的岁月,妈妈一直学习,修正,成长,终于走出了原生家庭的阴影,成为强大的自己。
不得不说,作者有一个好父亲。虽然父亲受传统思潮的影响,稍微有点重男轻女,但他对女儿的托举一点也不亚于奶奶的父亲对奶奶的托举。受父亲的影响,闫红从小就喜欢写作。高二因严重偏科,决定退学。一般的父母听到孩子要退学,估计要崩溃了,然而“崩溃毫无意义,乐观才有无限可能,也是唯一正确的”。闫红的父亲只问了女儿一句话,你将来不会后悔吗,听到女儿说不会后,父亲就开始为她谋出路。最终把女儿送到复旦作家班去学习,尽管学费昂贵,父亲一点也不在乎。学业结束,作者担心自己今后的生活会一直颠沛流离。父亲看出来了,鼓励道:“不用急,你老爸除了工资外,还有稿费,再养活你十年、二十年没问题,十年、二十年,你总能写出来。”
一个父亲的信任与托举有多重要?闫红后来通过写作改变了命运。找到报社的工作,定居省城,书也一本接一本地出。从她的这本书里,可以看出,父爱是女儿一生最大的底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