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之俊

　　2007年，李怀宇先生赴美，其间访问了余英时、唐德刚、夏志清等十二位学人，“在平易近人的笑谈中，倾听他们畅谈人生与创作生涯，并借由他们的亲身经历，评点过往的风云人物、雅事趣谈，细数一页页风卷残云的往事。”（见李怀宇《家国万里：访问旅美十二学人》封底页，中华书局2013年第1版）在评点过往人物中，钱锺书是其中重要一位，受访者都会或多或少谈及。

　　夏志清和钱锺书的关系，想必看过《追念钱锺书先生》《重会钱锺书纪实》《钱氏未完稿〈百合心〉遗落何方？》等几篇有名文章，以及夏氏去世后被公开的二人之间书信的人，肯定不会陌生，此处不再复述。钱锺书仅凭一部长篇小说《围城》和几篇短篇小说，就被夏志清的现代小说史独立列章、推崇备至，其产生的影响超出了大家的预期。这次采访，李怀宇问到《围城》在1940年代的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夏志清说：“《围城》初在《文艺复兴》上连载的时候，读者一定很多。可是到了1940年代后期，上面要打钱锺书，即在香港就有几篇文章苛评《围城》，上海当然更多，当年骂钱锺书、骂沈从文，都是配合上面的需要。骂人最厉害的就是郭沫若了。”（第97页）骂钱锺书者有，但并不如夏志清想象得那么多。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谣传钱锺书去世，夏志清深情撰文追念钱锺书，此时，他已经好几十年未见过钱锺书了。李怀宇问他后来见到真人和看他的文章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回答：“他对我很好，很感激我，他是在意大利看见我那本《中国现代小说史》的，一看到，就大为感动。本来内行都知道他才高博学，可是在1940年代末期，上面有意要打击他，他的小说就没人看了。后来大捧他是我的书发行以后。钱锺书就是写信太捧人了，客气得一塌糊涂。锺书待人过分客气，但对我真是当知心朋友看待的。”（第98页）钱锺书究竟是怎么捧夏志清的呢？“尊著早拜读，文笔之雅、识力之定，迥异点鬼簿、户口册之伦，足以开拓心胸、澡雪精神，不特名世，亦必传世。……”（1979年4月13日函）呵呵，夏志清心里还是清楚的。

　　钱锺书同时代“好朋友”并不多，夏志清、宋淇等可算几个吧。夏志清在受访中说到宋淇时说：“宋淇好人一个，我的事宋淇都帮忙，钱锺书、张爱玲都是他的好朋友。”（第97页）上海孤岛时期，钱锺书、宋淇和夏志清他们曾在一起“玩过”：“钱锺书定居上海后，宋淇即同他交识。那时宋淇以鲍土威James Boswell自居，待钱如约翰生博士，钱是非常健谈的人，有这样一位中西学问都不错的青年不时向他讨教，当然非常欢迎。有一次，想是1944年秋季，宋淇在家里开一个大‘派对’，把我也请去了。钱锺书本人给我的印象，好像是苏东坡《赤壁怀古》中的周公瑾，的确风流倜傥、雄姿英发，虽然他穿的是西装，也戴了眼镜。”（夏志清《追念钱锺书先生》）乱世之中，那时大家都是壮志未酬的青年人，谁也不会料到，几年后，会各自分离，远隔千山万水，遥遥不能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