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
梿枷是一种古老的农具,梿枷也作连枷。据《国语·齐语》记载,早在公元前七世纪,当时的齐国(在今山东半岛)就开始使用梿枷打麦子了。
梿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平排的竹条组成的梿枷拍构成。梿枷柄是竹制的,竹柄头有一段折叠起来,折弯处形成一个轴孔,将梿枷拍的轴套在竹柄轴孔里,即成为一个完整的梿枷。使用时,操作者将梿枷柄上下挥动,梿枷拍随之旋转,拍打敲击晒场上的谷物,使之脱粒。
宋代田园诗人范成大曾留下《四时田园杂兴·其四十四》诗:“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梿枷响到明。”诗歌道出乡间打梿枷的热闹场面,乡下亦有“梿枷噼哩叭,闲散要歇作”的俗语,告诫人们,梿枷响起来了,不能再休闲了。
在乡下,几乎没有人不会打梿枷的。集体化年代,用梿枷打麦子,人多,场面很有气势。
豆麦登场以后,在打麦场上一片片铺开,让太阳曝晒至晌午,打场人上场了。集体打场时人很多,有时十几人,有时二三十个人,甚至更多,打场时人手一柄梿枷,一字线排开,从麦场的这一头,一梿枷一梿枷地打,一直打到麦场的另一头。在打麦场上打梿枷,得讲究整体配合。首先,一字线的梿枷队里,相邻间的两个人必须是你举起我落下,一起一落,看去起起落落就有了一种动感和一种交错的韵律感,从侧面看过去,梿枷头在空中跳跃着,划出一道又一道漂亮的弧线,两班人的梿枷拍一上一下,一崭一齐;其次是梿枷的响声:噼——啪,噼——啪!毫无二致,干净利落,那种响,体现出一种群体的力量,一种团结的力量,体现出一种无拘无束的个性张扬,自然,洒脱,飘逸。
男有男队,女有女阵,有时也会有男女搭配。夏天的人们只穿一件单衣,单衣五颜六色,头上戴着草帽,草帽五花八门,其情形就有了一种异样的美感。打梿枷带起的满天飞尘,给人一种风烟滚滚的感觉。打梿枷人的脸上由于强太阳光的暴晒,一个个成了古铜的颜色,由于不停地使劲,一个个汗流满面,女人们汗湿的脸上沾着草屑,沾着尘土,再无胭粉之气,有的是麦草之香、劳动之美。
打梿枷讲究姿势,姿势好了,梿枷打下去才有力,姿势好了,也才省力,打下去的效果才会更好。因此,打梿枷的时候,梿枷手们腿脚一律站成弓步,前腿弓,后腿蹬,昂首挺胸,打一下移一移脚步,打一下扭一扭腰肢,于是,年轻女人的美感就彰显出来,她们丰满的胸脯,随着梿枷的挥舞,也跟着一跳一跳,透出浓浓的青春气息;男人的健壮之美也张扬出来,他们赤裸的臂膀,随着梿枷的挥舞,肌腱一跳一跳,张扬着力量的美感;打麦场上,人们步调一致,手中的梿枷挥舞一致,梿枷打出的响声一致,有人说这是乡间的一场民俗舞蹈,也有人说这是一场乡间的迪斯科。
分田以后,便欣赏不到集体打梿枷那种宏大的精彩场面了。曾是打梿枷好手的邻家奶奶,晚年再也没有机会发挥自己打梿枷的“特长”,但是,每到收获季节,收拾一点零地上豆麦的时候,她还要动用一下梿枷。老奶奶打梿枷的姿势和动作的确是很优美很标准的,已经七十多岁高龄的她,虽然腰身已经有点驼,却依然昂首、挺胸、收腹、弓步,打得一丝不苟,啪——啪——啪——,“打梿枷的时候梿枷头要‘袅’起来”,老奶奶跟我说。她最瞧不起那种稀松打梿枷的人,说他(她)们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像没吃过饭,没得个人样。在老奶奶眼中,唯其梿枷打得好的人才算得上一个有人样的人。
新近看到一本乡村传统农事画册,其中有打梿枷,画面上出现了两个人面对面打的场面,其实这是不正确的,当年乡下,打梿枷时人们必是并排站立,绝对不会有面对面打梿枷的事,因为对面打梿枷是乡下的忌讳,按照传统说法,面对面打梿枷,家人或邻里之间会发生矛盾和纷争,甚至会危及生命。当然没有谁愿意惹这个麻烦。
如今,为农业操劳了近三千年的梿枷已经退位了,麦收时节再也听不到那节奏感极强的梿枷声。值得庆幸的是,农忙时节打梿枷时所体现出来的群体力量和团队精神却被人们传承和保存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