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

　　我们画室的安多师兄海哥来自甘南迭部县。那里对我而言并不陌生，2016年年初我曾去过迭部县益哇乡的扎尕那。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石头城”，四周几乎都被高山环绕，中间腹地居住着以游牧、农耕和狩猎为生的藏族同胞。当时我们有一位年轻的藏族向导达瓦东珠，他来自临近迭部的卓尼县。达瓦东珠的父亲曾经陪同甘肃籍作家杨显惠先生在甘南地区采风，因此有了后来的《甘南纪事》一书。在扎尕那游历时，我正在读《甘南纪事》，惊讶于一个个故事的离奇与坎坷，但眼前的扎尕那却是如此安宁祥和，每日清晨家家户户的桑烟准时升起，鸡犬相闻，邻里相亲。究竟甘南的民风是不是仍如书中所写？可惜当时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去了解。这回在画室“逮”到这位来自甘南的师兄，便迫不及待向他求证书中的记载是否如实，没想到从他那里听到了更多的故事。

　　海哥的本名叫海珠泽让，“泽让”是安多口音，在拉萨音中念作“次仁”，是长寿的意思。海哥的家在迭部多儿乡，他说那里和拉萨的环境极为不同，拉萨的山都是光秃秃的，而迭部的山中多是茂密的森林，水汽充足，植被丰饶。他们家的房子全部是木头建造的，因为木材多得使不完。林木多，动物就多，因此他们家乡有许多人以狩猎为生，能把猎枪使得极为娴熟。安多师兄讲的故事与《甘南纪事》不同，他也听家乡的老人说过周边发生的复仇抵命事件，但他更喜欢给我们说狩猎的故事。当地的猎户在捕猎时遇到的种种艰难坎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在我们画画时，他经常一边运笔，一边以低低的声音开始讲述。这总使我想起《阿甘正传》电影中阿甘的一位黑人战友，不论何时何地都在讲述着捕虾的故事。听得多了，难免记忆模糊，但其中一则故事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那是海哥的一位远亲出猎时的遭遇，这位四十来岁的藏族汉子带着猎枪和干粮，独自荡进大山寻找猎物，几天下来却两手空空。这天在四处搜寻时突然听到低低的吼叫声，直觉判断应该是头体型巨大的动物，没想到一转眼就见一只大棕熊出现在眼前，而他已经来不及躲避。听到这儿，我不由得停下画笔，讶异地问：“甘南的山里还有熊吗？”海哥不紧不慢地说：“当然有，林子深了，什么动物都会有的。”这位汉子是海哥最佩服的猎户，当他遇到熊时，内心并不慌乱，并且迅速做好了与熊搏斗的心理准备。那只大棕熊凶猛无比，扑上来就要撕咬，这汉子敏捷地躲避着，一边从身上取出了锋利的短刀，紧紧握在手中。就在棕熊有一次向他扑来并张开大嘴时，他手握短刀直接刺入棕熊的口腔，把刀刃扎到了熊的咽喉处。我不敢想象当时痛苦的棕熊会使出怎样巨大的力气来摆脱痛楚，不敢想象这会在猎人的身上留下怎样可怕的伤痕。幸而海哥没有着力描绘场面的惨烈，只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结局：勇敢的猎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获得了丰厚的收获。事后，他送给海哥一颗熊的牙齿，海哥在熊牙上钻了一个洞，穿到自己经常佩戴的佛珠上。他说只要看到这颗熊牙，就能感受到那位猎户无比的勇敢。

　　海哥的故事讲完了，我才发现大家几乎都停下了笔，嘴唇微张，听得入神。正在此时，洛追老师过来了，招呼大家出去帮忙，房间里紧张的气氛才稍有缓解。我抬头望向窗外的小院，一位带着毛毡牛仔帽、脸上布满沟壑的老者站在院里，地上有一只鼓鼓的大麻袋。师兄们解开麻袋，里面是圆滚滚的小土豆。原来那是洛追老师的父亲，给我们送来了自家种的土豆。师兄们洗净了一小部分土豆，从正中对半切开，放在锅中，又撒上香料和一些盐巴，上灶隔水蒸煮。约莫十来分钟后，热气腾腾的土豆出炉了，又香又糯，好吃得要命。洛追老师的爸爸坐在一旁抽着纸烟，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吃相，布满沟壑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很久以后，我听老师说，这位叔叔年轻时一直在达孜的高山上放牧，有一次曾被豹子追击，最后他凭着自己的勇气和机智，在即将被豹子咬到咽喉时勇猛出刀，最后成功逃生，身上却留下了几道深长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