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夜明珠

存在

  □朱朱

  老爸老妈家拆迁分得的新房正在装修,定制的橱柜已经送到了,堆在客厅新铺的地板上,散发着纸箱和灰尘的气息。站在阳台上往外望去,一条小河蜿蜒至楼东侧,小区里新种的小树绿叶寥寥,一切都是新的。从前的小铁桥依然还在,只不过变成了水泥浇筑的。三十多年前老爸年轻力壮还是单位的主力军,从各地运来的牛和马都会在铁桥下上岸。老爸是兽医,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兽医,那个年代人们对于牛和羊非常宝贝看重,不惜车马劳顿带了来看病,仿佛是自家的孩子一般。院儿里有一个对开门的手术室,一张很大的皮质手术床,我不知道那些体型巨大的牛们是如何被弄上去的,老爸跟他的同事们手术时都戴着皮围裙穿黑套鞋。我忘了他们手术的细节,反正跟《白色巨塔》和《急诊室医生》那种精细完全两样,老爸会蹲着弓箭步把手伸进牛的肚子里,这样的手术也是力气活儿,不知道是因为麻药不够还是其他的什么,牛们手术时总会搐动,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按住四腿包括按住它们的身体。每次手术完,一股热烘烘的牛身上的味道,会在院子里弥漫好多天。

  后来养猪业兴起,老爸他们就会去猪场出诊,或是将带来的猪解剖化验,院子里经常听到猪们声嘶力竭的喊叫。办公室的二楼是个实验室,我与小伙伴经常去实验室里看小白鼠,它们被关在笼子里,通体雪白,爪子嫩粉。底楼顶头是解剖室 ,最西边有一口深深的枯井,里面堆满了开膛的猪。现在想来都汗毛直立,但当年却毫无感觉。可能那时还小吧,还不懂慈悲与害怕。

  现在想起来,八十年代的许多单位,生活区都离工作区很近,近得同事与邻居身份重叠,同学与邻居身份重叠,敞开式的大院儿,彼此之间一天三顿吃的啥都看得到,人与人之间几乎没啥秘密。大门口的老李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从小不爱学习,经常听得到老李打孩子,小李慢慢长大,无业,因为住在大门口,有一年大院儿里的人进进出出,看到他带了个漂亮女友来,还住下了,一家五口人挤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后来大家都出去上学了,后来的后来,又回来工作了,再后来,又慢慢一个个搬出去拥有了自己的小生活。这个小院儿在日新月异的小城里保持着原样儿,建了两幢集资房,外面灰头土脸的八九十年代,里面是一顺儿的新新人类。也许每个地方都有这样复杂的存在,不仅是房子,也包括生活,包括人。

  大门口的食堂后来被当成了仓库。那一年老哥考上大学,老爸老妈就在食堂里请院儿里的人吃了一顿饭。说起来这个小院儿里人才济济,有北大高才生,还有的去了美国。中国人喜欢以吃饭的形式表达自己的喜悦,于是这种喜悦,在那个食堂里被延续了很多次,很多年。对了,还有蒸馒头。过年蒸馒头是难得的盛宴,可以整晚不睡觉。好像大门东北角后来隔离出来做了孵房,我曾经在灯泡的映照下看见蛋里缩成一团的小鸡,还有上海人啧啧称道的说是很有营养的毛鸡蛋,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吃。但我记得灯下热闹的氛围,所有人红光满面,欢喜融融。

  现在那里都没了,新起的小区设施齐全,大家都搬到新楼了。可就是太新了,门一关各过各的。虽说没啥不好,但我每次回去都找不到感觉,只觉得心慌,仿佛出门没带钥匙,怕自己回不了家。

2020-04-08 2 2 江海晚报 content_13045.html 1 3 存在 /enpproperty-->